2010年12月20日 星期一

東海建築 x 50

東海建築 x 50

2010年12月18日將永垂不朽,因為東海建築系在這天過五十歲生日!

首先非常感謝廖董支持,讓實構築研討會被綁架到系五十周年慶活動裡。 我覺得這應是相得益彰的事,因為東海建築系一向堅持以「重裝師訓練」教設計(阿亮說的),五十年來如一日的教學主軸,說起來就是強調「構築理性的表現力」。 在這樣的創立五十周年時刻,東海建築系站出來以「實構築」理念召喚新的設計熱情,有著歷史性的說服力。

姚仁喜以蘭博與烏鎮劇院的非正交幾何的構件接合與不丹夯土建築溫厚土感,跟大家分享兩種對比強烈的構築衝突與平衡的正規軍經驗,姚仁喜的作品對台灣建築的意義在於,他已站穩構築表現的制高點位置,任何有心要跳上世界舞台的台灣建築師,先得超越過他。所以也蠻巧合地,我們在接下來的座談會,就安排了兩位正在挑戰他的年輕建築師出場。

林友寒是在最正規的綠色戰場(德國)拼鬥的青年世代,而最年輕的黃謙智倒是自行開闢新戰場打新規格的綠能戰士,他們兩位代表實構築的最新挑戰。 與談人們(蘇喻哲、畢光建、呂理煌、曾光宗等老師)各有不同說法,但心裡想的倒很一致,都認為綠建築不應只停留在教科書或法條上,綠建築應跟著好設計走。姚仁喜藉老子的話作回應,「道可道,非常道也」,建築的本質不在著相,也無住於心,終究是煉足了構築功夫的建築師,才能創造感動人心的綠建築。

接下來是下午三點的展覽揭幕,展出陳其寬先生的畫、漢先生的書法、李祖原的水墨、張肅肅的油彩畫等等,各屆系友都冒出來了,陳其寬師母也出席,前輩大老們都到了,行禮如儀地剪綵,然後拍大合照,留待未來作歷史見證。系友大會時聽到說還有一批人在教堂,緊湊地排練晚上的表演,那是今天的重頭戲---五十年一次的感恩音樂會。

黃業強老師以古典吉他演奏開場,沒想到黃老師還有這麼溫柔的一面,以後每學期開學茶會,我們應該請黃老師彈琴,取代他的管家訓話。接下來的阿康老師、育成兄嫂與羅姐的四重唱美妙合音好精彩,假如想知道天堂的感覺,聽羅姐的歌聲就是了。 再來的國樂演出,捷安的悠揚笛聲之後,大四學妹宛庭以揚琴敲出的「流浪者之歌」真真是技驚全場,比起托斯卡尼尼的小提琴一點也不遜色。接著阿康組的民謠吟唱,更讓四年級的心裡再度澎湃,心頭的熱度可以跟年輕學生接軌了。

最讓人感到虛榮的,咱建築系也組出了弦樂團,以前在系館角落殺雞的孤鳥,竟然相約一起古典合奏,跨三十幾屆的學長學弟妹們拉起弓弦,分散在不同友系的老師主任們(銘峰,怡成, 上又眾兄弟們)一起上陣,加上我的同學世龍的嘹喨小喇叭, 讓大家聽得如醉如癡,直到小魏的爵士鼓聲響起,每個人的腎上腺素開始驚醒,莊大隊長的電子吉他開始加入弦樂中發顫,電到大家的神經,年輕的和曾經年輕的靈魂開始出竅了。

壓軸的搖滾終於上場,一向笑聲很乾的黃老師歌聲還蠻飽滿的,還可以在台上頓首彈跳哩。再來,果然是正被迫害中的在校生偉哲才飆吼得出「無敵鐵金剛」的悍勁,阿亮已經站出走道上帶頭搖擺了,螢光筆也在觀眾席上劃起來了。 隨著感傷的音符,老龔低沉的歌聲唱出「你是我的眼」,時間被拉回到創系主任陳其寬先生的年代,CK的淘氣笑容出現在銀幕,感恩的情緒被滿滿地催動起來,當阿雄的第一張影像打上銀幕時,坐第一排的洪師母的淚水瞬間潰堤。

每一個在場的靈魂都再度感受到,這是一個永遠保持前進的系,前進中也不忘懷念。 本質上這是一黑色的系,但黑色外衣下,可是繽紛多彩的赤子本色。 安可樂曲中輪流以不同聲音唱出給學弟妹的期許與祝福,人群漸散,依依離情說不完; 其中有一半人感到放心了,因為他們知道另一半今晚在教堂尖叫的年輕人,在未來100周年的晚會上,將不會忘記對另一群同樣尖叫的年輕人,訴說當年教堂裡發生的故事。

2010年12月12日 星期日

山下保博與田井幹夫的實構築

山下保博與田井幹夫的實構築

昨天「2010實構築ing」展覽熱熱鬧鬧開幕,這次特別邀到兩位日本建築師參展,他們是山下保博(Yasuhiro Yamashita)與田井幹夫(Mikio Tai),兩人都在去年來過我們(東海)系上演講。 我因去年與蘇老師到橫濱大學帶設計營而認識田井,沒過多久他也來東海再一起帶設計營,所以較了解他的作品; 山下在東海的演講我正好有事外出沒聽到,但後來看過他的作品,就覺得應該想法邀他來參展。 他們兩位都欣然應邀參展,而且花很大力氣把作品寄來台灣,也親自規劃他們各自的展間。 山下展間以玻璃磚牆來表現,我們沒太多預算,請他協商日本供應商將玻璃磚運來台灣,後來時間緊迫,還特別以空運送來。

開幕第一天下午安排他們兩位演講,山下在演講中強調材料價值的等價性(equivalence)、價值的重編(re-edit) 以及價值的創造。 我覺得第一項所謂的「等價性」相當發人深省,他說他對材料一向抱持平等的的態度。 這在他的Cell Brick (2004)住宅作品相當有力地表現出來,他以鋼板箱子(45cm高x90cm寬x30cm深)堆疊起牆身,就全靠這「箱之牆」支撐整個屋子,不須要其它柱子來支撐。 Crystal Brick (2004)更是只以玻璃磚環繞外牆支撐起整個房子,室內就感覺乾乾淨淨的晶瑩格子圍出的通透空間。

他稱這兩案例的結構為「組積造」,其實就像是砌磚一般地將基本單元堆疊砌築而成,而且強調「這些單元與建築整體之間無任何階級關係」。 這種想法基本上踰越了現代房子的「骨架-皮層」分離的邏輯。 自從Dom-i-no模型提出後,現代結構不管是鋼筋混凝土或鋼骨架構,都能以懸挑方式支撐整個房子或大樓,外牆可以輕薄皮層包覆,後來發展成帷幕牆吊掛系統。 也就是說,就結構功能而言,帷幕牆系統是不負擔承重功能,因此是附屬性構件,樑柱框架才是支配性的結構系統。

但這種起源於現代結構的「骨架-皮層」分離原則,在服膺機械美學的時代可被普遍接受的,但若以生命機體的觀點來看,表皮與身體內在的骨頭、肌肉是無法分離,而是結合一起共同發揮作用的。 將建築材料與構件都視為等價,就是認為沒有絕對的無結構作用的皮層這回事,皮層也一定可以用來支撐房子的。 這種「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等價原則,等於是對Dom-i-no典範的革命。

其實伊東豐雄在倫敦Serpentine Pavilion與東京表參道上TOD’s店已經實驗過這種結構皮層的想法,但他是以框架式皮層來做,山下卻嚐試以傳統的「組積造」方式---像是砌磚---來做,但使用較輕較透明的新單元來組積,呈現出超越現代房子構築的新可能性,實際上又是回到傳統工法,,卻將之提升為主角,而非配角,不在組積工法外還有一主要支撐系統,而是就在組積構材內補強。

他也開發鋁料構材使適用更多的室內機能,他利用鋁料易於導熱的特性,以鋁擠型排管做成室內調節溫度的牆體,甚至做出衛浴單元,可用於改善日式住宅木造衛浴易腐爛的問題。

他的材料價值重編(re-edit)的想法,是將日本傳統房屋拆遷至衣索匹亞再組裝利用,如此可減少因拆除而產生的碳排放或實質廢料,也可在衣索匹亞重新讓舊構築被再利用而獲新生。 第三項關於材料價值的創造,則是開發泥土使之成為更普及、強度更高又可完全回收的構材,他與材料研發學者合作,利用添加氧化鎂使土磚吸水後更堅硬的方法,來砌築泥造屋。

山下如此尊重材料的主體性,將材料等價地用在構築的最基本核心如結構功能(承受地心引力與側向力),或致力於舊材料再利用,或開發利用最被忽視的材料, 這是一種全新的構築理念帶領建築構材研發的專業實踐模式,台灣的建築師大概都還沒走到這麼投入的一步吧。

田井幹夫年紀較輕,約四十出頭,但卻是相當多產的建築師,作品的意向性強,但也能貼近生活而有豐富感,並且細部處理相當成熟。 這次他以自行設計的展間來呈現他的空間構築概念,那是白與黑、亮與暗所對比的空間,首先可以詮釋成建築中可觸摸與不可觸摸(tangible and intangible)的兩重向度。 但田井還更深一層地思考,他觀察到白亮空間一向是帶出純淨、抽象、乾爽的意象,而黑暗空間則是含混、雜亂、潮濕的意象,他企圖去顛覆這種對白亮與黑暗的刻板印象,想讓白亮空間有較多的雜亂、質感與濕度,而讓黑暗空間更純淨、抽象與乾爽。

因此他會讓浴室完全透明,使之成為白亮的空間,以顛覆傳統上浴室為黑暗的空間,但他又因此讓白亮空間成為潮濕而違反白亮是乾爽的一般印象。 在Waga-Zaimokuza住宅作品,房子裡像是客廳明亮處擺設了浴缸,讓從海邊玩回來的主人可先沖澡,而工作地方在樓上,其正面牆上卻只開一小窗,顯得是一較封閉的空間。

而且,田井擅長操弄組構系統(component system)的表現力,譬如Sekawa住宅的整片正向立面牆可開閉百葉組件,或某案例中室內可動式格架牆設計,或甲府(Kofu)宅L型平面在室外端點朝室內作90度輻射的木樑統一了室內的空間秩序。 在甚多案例中,可以發現「天花」或樑結構是他很重要的表現構件,通常都具有高度表現性。 對田井而言,構築不止是空間與材料的對話,構築還再進一步重新定義生活,以自己的設計哲學,藉著構築型態而演出生活的哲學。 同樣的, 像田井這樣有自我論述潛力的建築師, 在台灣也不多見呢!

他們兩位的展場設計都讓人體驗到空間感的撥弄,山下利用玻璃磚格子圍繞空間,由於地板與天花的映射性質所產生的往上下延伸感覺,田井也利用同樣原裡讓空間往上延伸,尤其在暗室中懸吊薄滑纖維布幕半遮掩中,飄浮的光點閃爍出迷離的氛圍。 透過這兩展間的體驗,這兩位的設計企圖心與匠心獨運讓人印象深刻,我也因此感觸良多,應該要收拾起過度樂觀的情緒,實構築在台灣還真有非常長遠的路途要走呢!

(山下與田井兩位先生今天12/13星期一中午在東海建築系還各有一場演講, 可別錯過喔)
(蘇睿弼老師也寫了一篇介紹山下與田井建築的文章,將於下期「夯」雜誌登出,本周六(12/18)9:00am於東海大學茂榜聽舉行實構築研討會,現場將可看到剛出爐的這本雜誌--2010實構築ing專集)

2010年12月10日 星期五

峽圈看台中: 新海洋文明中的港市願景


(這陣子真是太忙, 有很多想法, 但沒時間靜下來寫, 找出以前胡謅的文章先墊檔, 真是抱歉...五都選完, 也許有人也正開始想未來新局面, 或可有點參考價值也說不定...)

峽圈看台中: 新海洋文明中的港市願景
前言
神話故事中,阿拉丁無意間獲得一支油燈,他擦拭油燈時,竟然出現一個巨人,聲稱是被禁錮在油燈裡上千年的精靈,為了感謝阿拉丁把它從油燈裡釋放出來,它答應實現阿拉丁許下的三個願望…
台灣海峽從十三、四世紀以來即是相當繁忙的海域,當時福建泉州已是世界性通都大邑(為當時世界最大貿易港口),從中東、印度以及日本來的船隻,都穿梭於台灣海峽,彼此互通有無或爭奪利益。 十五世紀西班牙與葡萄牙縱橫世界大洋,建立跨海殖民帝國,葡船經過台灣海峽,即驚艷於寶島台灣,而留下「福爾摩沙」美名。 十九世紀中葉時,歐洲海權帝國主義已經席捲全球,英國取得香港作為殖民地後,唯一未被歐洲勢力染指的東北亞地區備受威脅,而台灣海峽成為進入東北亞的必經航道,洋人商船跟著軍艦逐漸登陸台灣擴張其海上貿易利益,台灣也就此被納入現代世界的時間與空間,台灣海峽更成為兵家與商家必爭之處。

一直到十九世紀最後第五年,中國滿清政府海軍在中日甲午戰爭中慘敗,被迫將台灣割讓給日本,此後日本限制台灣船隻航行到大陸,也壟斷台灣大陸間的貿易活動。 戰爭結束台灣光復後不久,1949年中國內戰分裂,中華民國政府撤退到台灣,中共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峽兩岸從此進入敵對狀態,沿海地區都成了戰備範圍。

二十世紀末期,海峽兩岸開始進入緩和局面,兩岸之間的人流物流來往增加,投資活動也日漸蓬勃。 被禁錮了一百年的台灣海峽活力精靈是否將在新的全球佈局中,因兩岸解除戰備、直接通航貿易,而重新獲得開放? 而重新開放的台灣海峽精靈若答應可實現兩岸間許下的三個願望,兩岸間應該向它提出哪三個必然可以實現的願望?

峽圈的新生機
對台灣海島而言,環繞四周的海水是安全屏障、卻也是發展限制,但對有能力駕馭海洋的現代人而言,對跨海行動者而言,看向海洋,卻是看到機會無限。 自從中國大陸實施開放經濟以來,中國沿海地區已經成為當今全球經濟活動最蓬勃所在,中國沿海經濟影響圈包括渤海圈、上海圈、珠海圈以及台灣海峽圈,連接上日本西南方海域和連通南海到新加坡,已被日本學者稱之為「東亞的地中海」,正開啟新一波的海洋經濟文明。 中國經濟成長所帶動的沿海強勁活力,使得從北到南連綿數千公里海岸線活絡起來,台灣海峽位居此新興經濟海岸帶中央位置,它的活力精靈若被釋放開來,勢將再度恢復它原來所被賦予的三個角色。

第一是作為「海上門戶」(gateway)的角色,台灣海峽重新發揮東海鎖鑰的功能。 自大航海時代以來,它就是東亞最重要的門戶,為東北亞與東南亞之間的連結樞紐,今天作為東亞輸油通路、商船客輪進出孔道、以及軍艦巡行航道,台灣海峽的門戶利益由分佈在台灣的基隆、高雄、台中與福建沿海的福州、泉州、廈門等港灣所分享經營,這些港口的競爭與分工合作,若能以共同經營海峽門戶價值鏈為目標,這個峽圈帶在中國沿海經濟成為全球火車頭之際,可望創造出類似新加坡在麻六甲海峽的全球轉運佈局優勢。 而台灣高鐵、高速公路網與大陸海西計畫的沿海高速通路設施,正促使這門戶效益被架構在高速流通的兩岸網絡基礎上。

第二是台灣海峽兩邊「海岸介面」(interface)的角色將重新定義,雖然兩岸仍未解除敵對狀態,事實上兩邊沿海已逐漸從戰備介面轉變為非戰介面,原來的戰防對峙局面趨向緩和,貿易往來活動漸增。 近年實施的小三通已使金門與廈門之間逐漸形成「善意岸區」(coastal-friendly zone),這個小小開始,已足以讓人重新思考原有以海防為重的海岸線介面,重新回歸和平用途的可能性。 台灣西海岸的溼地、潟湖、潮間帶、漁港等,與福建沿海曲折海灣、澳口、島嶼等,在東亞太平盛世時將具有作為遊樂休閒勝地的理想條件,詹偉雄提議善加利用地理氣候優勢,將海峽地區發展成東亞的「佛羅里達」,作為海上樂園、運動選手培訓、國際會議等功能 ,正是看到新介面所可能帶來的新機會。

第三是台灣海峽作為「海域腹地」(hinter-sea)的角色將可能獲得全新發展,福建自福州、泉州至廈門一帶,陸上腹地極為狹窄,只能在沿海的零星平原間發展;而台灣西部自台北、台中到高雄所形成的高度工業化的帶狀都會,對福建沿海當然形成極大吸引力。 台灣方面如果能夠看清自己這方面的優勢,自然就能了解台灣海峽作為兩岸之間「海上腹地」的資源潛力,這包括海域上面作為通航場域以及海域下面蘊藏的海產與礦產資源,還進而包括兩岸通航所帶動的各自腹地資源將藉著海上來往而流動暢通的貿易整合利益。 海峽上星羅布列的島嶼,就成為各種功能的中繼站或節點。 更特殊的是這裡的開放經濟與民主政治相互激盪的發展模式,以及牽動南洋華僑經濟影響力的波及效應。

以上三者角色,本即是台灣海峽固有條件,只要兩岸敵對狀態漸趨緩和,這三者角色優勢自然就浮現出來。 但是這些優勢能否被具體經營出來,仍有待兩岸進一步的政治介入與協商,尤以第三者跨海整合的難度最高,就當前現況而言,海峽兩岸不能直航,所有航運往來必須經由香港、釜山或第三地來轉口,海峽只能成為南北向通道而已,要使之成為兩岸諸港市互通往來的航線交織場域,需要高度積極的政治智慧以區域格局來思考。 但是無論如何,就以上三種新的海峽角色轉變,台中都會都是不可被弱化的環節。 台中距廈門最近,經由高鐵以及高速公路網連通台北與高雄,以此南北帶狀都會為腹地,經由廈門連結福建沿海南北區域,是峽圈經濟區的樞紐,將可能成為關鍵性活棋,適時發揮區域策略整合功能,帶動峽圈經貿榮景。

港市質變/峽圈港市(Trans-Port-City /TranStrait-Ports-Cities )今天,區域地思考是有必要的。 以區域合作替代區域對抗,進一步達成區域整合,是全球化時代的趨勢,台海兩岸應該不自外於這種趨勢,何況此海峽圈裡還共用同一方言、共屬同一宗教文化。

台中港市的結合,必須從「港市質變」(Trans-Port-City)角度來思考,也就是港市合併必須是成就出新的整體價值出來。 換言之,台中港市整合,究竟是否找到不同於高雄港、基隆港的新定位? 而什麼樣的定位才足以因應峽圈經濟活力的崛起?

首先,台中港市合併就是將海線條件納入盆地論述,台中盆地內外已經連通,發展能量要朝向海洋,而不能自限於大度山稜以東。 其次,大度山不是台中市與台中港的隔閡,而是連結港市的新台地(a new plateau),在這台地上有清泉崗國際機場、中部科學園區、和南邊的工業區、烏日高鐵站,加上這一帶的東海、逢甲、靜宜、弘光、嶺東等高等學府,正好形成從海港到空港到資訊港到高鐵港的港市一體(Sea-port + Air-port + Tele-port + HSRail-port),這正是台灣面向新海洋時代的先驅城市佈局,大度山成為新的城市速度與流動的優勢台地,促成這樣的港市人流-物流-資訊流的結構與能量質變,使港市同時超越現況,跨進未來的全球競爭力版圖中。

另一方面,台灣海峽即將從南北向通道成為東西向互通的圈域,加上台中與廈門港市因應這未來情勢而進行的體質轉變,勢將帶來峽圈城市體系的重新洗牌。 廈門是大陸最早開放的經濟區,但直到近幾年才突飛猛進地成長。 目前廈門港是大陸沿海港口貨物吞吐量排名第七位,全世界貨櫃港排名第二十九位,現已完成廈門、漳州兩市八大港區整合,預計2010年時完成海西計劃的基礎建設,並企圖超越高雄港成為世界級大港。 峽圈區域發展態勢預告著: 對岸的福州、泉州、廈門,與台灣的台北、台中、高雄,將分別因應海峽作為新門戶、新介面與新腹地的角色變化,而進行合縱連橫等競合活動。 其間的發展綜效是否能夠實現,又牽連著海峽作為區域門戶、介面與腹地功能是否具有全球競爭力的實效。 很真實地,兩岸面對的是百年來未曾有過的新遭遇,在這全球與區域變局中,峽圈諸港市如何找出各自利基來發展?

脫胎換骨的時刻即將來到,不管是港市的轉變(trans-form)或橫越(trans-verse)或逾越(trans-gress),都是對當下自身的飛離,都是跨出自己的往外聯結,是港市自身以及與其他港市之間的再結構與再賦能(re-structure and re-capacitate),這是區域新體系的建立,但今天的區域空間體系已不可能是靜態穩定的,而總得是處在波動變化中、不斷去中心(de-centered)與再中心(re-centered)過程中建構對自己有利的關係網。

峽圈新文明的訊息總部設在台中港路上的寶成集團,代工全世界各品牌運動鞋,全球每五雙運動鞋中即有一雙是寶成製作; 巨大自行車更是行銷全球的品牌,其基地也在台中; 台中后里也是世界薩克斯風樂器製作重鎮; 彰化是全台花卉產業行銷中心…。 台中成為這些休閒時代產品的全球生產運籌中心,代表台中在世界新產業趨勢中紮下堅實基礎。 這是充滿陽光與活力的工業都會。

媽祖信仰的行銷更將台中都會以台灣模式推向世界。 這項由福建湄州東渡來台的海神信仰,經過台灣加工,成為全球第三大宗教活動(排名在梵蒂崗天主教活動與回教麥加朝拜活動之後)。 每年大甲媽祖遶境進香活動動員近百萬信徒,步行八天七夜,沿途爆掉數十萬串鞭炮、串聯各種花車與表演活動,成為信仰通俗化的嘉年華。 今年媽祖出巡前夕,更在鎮瀾宮前舉辦時裝秀,由年輕模特兒在媽祖面前展現以媽祖色彩圖案融入設計的作品,這些設計作品並進軍巴黎時裝界。

海峽的活力精靈從百年桎梏中被解放開來,釋放它的兩岸當局,可以就海峽作為新門戶、新介面與新腹地的變局來提出自己的發展願景,來迎接全球化時代的峽圈文明復興。 似乎,有一種專屬峽圈區域的「海洋文化」正在形成中,休閒的、庸俗的、隨興的、混合著精準的、踏實的、樂觀的特質,這裡氣候溫和,晴朗宜人,陽光與海水造就了這裏人們的開明、無畏與想像的氣質,兼有東北亞的勤奮上進與東南亞的包容自在,台中若試著朝向海洋思考,就會發現自己似乎正好具有這種峽圈文明的先驅傾向和機會!

(預定刊登於建築師雜誌2007/6月號)

2010年11月23日 星期二

論述先於批評

論述先於批評2008年我的系上老師們建議一起來開一門「建築批評」課,我一向不喜歡「批評」這字眼,我的個性偏向包容多於挑剔,喜歡夢想多過於批評,我覺得批評家是站在「外頭」說三道四的人,我喜歡自己是在「裡面豁」的人。 我之前已經開了多年的「論述建築」課(我喜歡把「論述」當動詞),也常寫些討論建築作品的文章(我不太覺得我是在寫評論---何德何能啊),我勉強加入講授這門課,但在第一堂課上,我就提出我的基本觀點:「論述先於批評」。

我認為世界上沒有絕對客觀的知識,我們認知事物的認識論假設(我們知識的前提)常應被檢討,而且沒有所謂客觀的專業技能素養這回事,對我而言,專業的學習與判斷,與每一個體的生命情調有關,每個人因此而有各自不同的格局與見解。 我希望必須從本體論出發,再以此轉向新的認識論建構,甚至我認為我們該有自覺地建構一個相對較為「親亞洲」的知識體系。

一、論述的立場就論述而言,我認為自己選擇的立場較是「不離不染,亦離亦染」,離是Detachment,染是Engagement,要看出名堂,當然就得保持距離,維持中立,要detachment, 要離而不染。 但事情總是得engage到裡面去才見得真章, 要染而不離。

我最近想事情還蠻受Gregory Bateson的影響,我也看Bradford Keeney的《變的美學》,他們提到心理分析領域正提倡「以症狀為師」、而非「消滅症狀」的醫療態度。 他們認為心理醫師不應置身病人外頭,而認為自己是「客觀」的治療者,針對症狀開處方,認為治療者的任務就是想辦法讓症狀消除。 Bateson與Keeney認為治療者要想辦法進入到病患的內心世界,了解他們認知世界的前提結構,他們應該要empathize病患,他們與病人是處在「共舞」狀態。

我在這裡做這樣比擬蠻不倫不類的,建築師才不是心理病患,他們是創作者。 但對病患都需要engage的態度,對偉大的創作者就理應需要更多的了解了。 Bateson認為學習不是學會一項技巧、好像可以把它放進背包一樣,而是整個人的改變,他以東方傳統中拜師學藝(如學射箭)為例,學習是一個人根本地改變,要學到這地步,師傅才放徒弟下山。 我覺得自己寫一篇討論建築作品的文章,若自己還是原來自己,沒有多些成長,這種討論是沒有用的,一定是我從中學習到足以啟發我自己的心得,這種心得才有溝通的能量。

王國維的這句話「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很能形容詩人能超出物外看到真實、但又仍被拘限在物內的無奈,但同時也表明詩人無論如何超逸、仍engage到人間裡面。 我覺得設計者與論述者都是同屬於創造性活動,都有離有染,都在離中仍染,染中仍離。 王國維說「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僕命風月; 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都是形容創作者(詩人)的態度。 我覺得,這用來描述論述者與他論述對象的關係也很貼切。

二、建構性的論述所謂發展出論述,意指去追索一作品的意義。 依我自己的經驗,我愈來愈不相信作品的意義是被埋藏在哪裡某處、等著我去把它找出來,我愈來愈覺得在相當程度上意義是被建構出來的。 我愈有機會聽到設計者談他創作的動機與理念,愈是能夠與他共同建構出作品的意義。 寫作是一思想的過程,「我寫故我思」,其實是一辛苦的工作,非得在現場感受、回來再反覆研究不可。 其實,這樣與創作者及他的作品「共舞」,為的是摸索出在作品中因為我的思想勞動而逐漸清晰起來的結構關係,以Gregory Bateson的話來說,就是去整理出那個pattern which connects。

所以,論述是建構取向的,它是探索的、遊戲的、與創作者的共舞,它超越了鐵口直斷,不像鑑賞家那樣判定真偽好壞,建築作品的設計完成到發表、被討論、討論文字被出版的論述生產過程,應是一開放社會中集體心智成長所須要的一種公共領域,有時候在這領域裡要的是觀點、勝過於真理。

因為是建構的 所以一定是在一個框架下的建構,不會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永恆真理,論述的框架應是非給定的、非命定的,我們觀照事物的座標不必然是x,y,z軸以90度正交,而大多情況是歪歪斜斜的座標,世界的秩序本就不是隨時都剛好可放到純粹無瑕的絕對神聖座標上被檢視,思考真實事物永遠必須找到更大更包容的座標系或甚至可變動的座標系,必須依被觀照物而隨時有所取捨修正。

這樣一來,論述與被論述對象之間是互動的,論述者永遠都應保持是一「通道」(circuit或迴路),而不是「終端」(terminal)。 他總是促成流通與溝通,引發不同的新觀點與新討論, 而非使流動停止。

三、親亞洲的論述取向我覺得批評之前先該有論述的理由有二,一是如前面所說的,論述需要被框定,形成批評的前提,讓批評也可以被批評,因為可以把批評的前提拿來檢驗。 另一個理由其實是針對我們自己常有的一項毛病,因為我們很多是受歐美教育的,甚至我們的建築教育都是沿襲歐美體制與內容而來,歐美也確實有甚多長處值得我們學習。 但不可諱言地,我們多少是受洗腦的,然後眼睛也被洗了。 我們太直接的批評,太容易是從「某個」標準而來的反射動作,一個建築作品中沒有些熟悉的大師手法,很容易被覺得「怪怪的」。

所以,不只是耳聞不如眼見,光是眼見還不夠,還要腦子再重新思考,去嘗試掌握住作品所在的真實脈絡。 以歐美為唯一的參考標準來看台灣,一定是覺得台灣處處缺陷,就像是以台灣的都市建設標準去看孟買,也只會看到落後失序。 假如我們同意這是一個眾聲喧嘩的時代,就得承認必然有眾聲發音的各種調性、各種結構,每一者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亞洲經過或長或短的被殖民經驗,從帝國主義視角來看,亞洲各地區的差異性都成為「被啟蒙」的藉口。 但若是將這這道「啟蒙」強光拿掉,亞洲地區的文化經驗值所代表的能量就已發出璀璨的光亮,論述先於批評的時代任務,就是不要讓這多彩的光亮一直被外來的「啟蒙的強光」所掩蓋。

〈延伸閱讀〉
Bateson, Gregory. Mind and Nature: A Necessary Unity. London: Bantam Books,
1979. 章明儀譯,《心智與自然》,台北:商周,2003。(中譯已絕版)
Keeney, Bradford. Aesthetics of Change. 《變的美學:一個顛覆傳統的治療視野》,
台北:心靈工坊,2007。

2010年11月21日 星期日

常讀古人書

這兩個月的奔忙逐漸接近尾聲,今天早上終於交差一件事,暫時無事一身輕(先把不急的事擱一邊),覺得外頭陽光真好,心裡感到輕鬆就覺甚麼都好。 拿起客廳擺的「曾胡治兵語錄註釋」來看,還是讀得很有興味。 我一直很喜歡這本書,民國76年買的,一直把它放在順手可及的地方,不時就翻看一下。

有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從這本書重新活過一遍,我喜歡下面這些句子:
「士人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
「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
「遇棘手之際,須從耐煩二字痛下功夫。」
「居今日而為政,非用霹靂手段,不能顯菩薩心腸。」(要當掉學生時就找出這句話來看)
「胸懷廣大,須從平淡二字用功,凡我之際,須看得平,功名之際,須看得淡,庶幾胸懷日闊。」
「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為佛家,所爭皆在大難折磨之日。 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潑的胸襟,有坦蕩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於內傷。」

我最喜歡的兩段是:
「用兵無他妙巧,常存有餘不盡之氣而已。」(另一段近似的話:「凡用兵須蓄不竭之氣,留有餘之力。」)
「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沖融氣象,…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尤其後面這段,真是一種境界。

最喜曾國藩這一聯:
萬頃煙波鷗境界
九天風露鶴精神

此書中引胡林翼語:「兵事為儒學之至精,非尋常士流所能幾及。」兵法其實不外人性,曾胡前人等不過對人情、時勢掌握到最精妙的程度,心中寧靜體會更多。

2010年11月3日 星期三

為什麼是印度?

十月二日到二十三日之間帶學生到印度進行共同設計課,這是兩年半期間內,第四次前往孟買KRVIA建築學院交流,前三次都是一周內的訪問,但這次是破紀錄地在這次大陸停留三個禮拜,回家也已十天了,但似乎意識還未從印度狀態恢復似的,或者是這段時間的「負荷量」太大,必須還要一陣子空白來補償一下,總之這整整十天好像要把身心理機制調回原狀,又還要恢復老師的身分(要上課啊、趕稿啊),可是大部分時間相對而言蠻空白的。

每次抵達孟買機場都發現進步,第一次(2008/4)去到這機場,正在內裝整修中,那次非常驚訝那裡的混亂簡陋,第二次去(2009/1),有些賣場已裝修好,但其他地方還是蠻落後的, 第三次去(2009/12),已沒特別感覺,它已經很像國際機場了,這次出機場已半夜,接機人潮仍舊驚人,但計程車全改成全新的小汽車,又讓我驚奇不少。 這樣快速進步的地方是應該對它付出更多注意,這是夠明白的道理。

但我比較在乎對我自己而言,「為什麼是印度?」 為什麼兩年半不到我來了四次? 這樣的頻率讓我已經不能回來後就輕易把它甩一邊去,像觀光客一樣。 難道我的命運裡有特別安排? 但為甚麼是印度? 在這之前我從未曾想過我會與它有甚麼關係。 安排今年這行程的那陣子,記得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自己不知道什麼原因,正爬到很高的一個小平台上,而且發現自己以任何方式都搆不到可以下去的東西,也跳不過去另個平台,我正受困在一個無法待下去的地方,我嚇醒後覺得自己仍害怕許久,我怎麼把自己搞到這地步呢? (我不知道歐陽是否也做同樣的夢?)

每次到孟買,一出機場,在擁擠車陣中塞到動彈不得,我就開始後悔。 然後我的好奇心,再慢慢地讓我忘掉悔意。 有本書強調,印度是一個對外國人極不友善的地方,其實指的是這裡的基礎設施、包括辦理各種各樣申請過程,都超級超級地折磨人,每次坐在小黃包車上,一路上都得憋住氣少吸廢氣、耳神經要放空、心頭保持平靜(讓汗水放慢一點流,孟買就只有一種季節---夏天)。

這趟行程最後一晚,KRVIA老師邀到她家吃飯,說就不遠,但小黃包車在路上搞一個半鐘頭多才到,晚上八點多街頭仍然塞車,你的前後左右都是各種各樣的車與車裡的眼神,擠在你的鼻尖五十公分外與你同在,大家都全身濕透,分享彼此的汗臭味。 到她家後,我發現連著幾天的感冒已經好了,為了能活著抵達吃這頓晚飯,我已經動員身體裡最頑強的意志,比較起來,感冒只不過是小case了。

我們從孟買趕搭往德里的火車時還真是驚心動魄,兩位女同學搭的計程車被擠死在路上,她們眼看時間要來不及,只好鑽出計程車,拖著大行李箱飛奔了一公里,終於在大家焦慮到滿檔中趕上已經開動的火車。 在火車開動前還等不到人時,我要歐陽必須要留下來帶她們搭下一班車跟上。 後來我問歐陽是否可行,他搖頭說我們的火車票是三個月前就訂好的,他已在印度待了一年,對我的問題還是回答不上來。

這三個星期中,超過一半時間我們處在失聯狀態。 連在孟買KRVIA學院裡的電腦教室都無法順利上網,在喜馬拉雅山北邊的列城,手機沒作用,我光顧了這輩子第一家網咖,才開始連上我原來所屬的世界。 來回孟買與德里近千公里,坐了兩趟長途臥鋪火車,去時花17小時,回來則是23小時,後來KRVIA院長說他們有一參觀旅行安排到阿薩姆,要坐四天火車,一路上可見識完全不同的地理風光,這可真是一個大國家呢。 我看鄰座旅客,很快地換上涼鞋,借來床單枕頭,光著腳坐窗邊臥床上,背後墊著兩個枕頭,吃飯時間從背包中拿出預先準備的烤餅與配料,悠哉地享受大國國民的旅行時光。

平時在街頭,當地人對窮人的冷漠與對外國人的熱情都同樣極度強烈,就像是印度的精神文明的奧秘與物質環境的髒亂都同時呈現極端程度。 從德里到阿格拉的巴士開了七個小時,一路見到的村落都是低度現代化的環境,但在阿格拉,就有讓人驚嘆的蒙兀兒帝國時建造的城堡,車子沿著城牆走了好幾分鐘,大概有一公里長,不遠處就是泰姬瑪哈陵所在地。

我們清晨來到泰姬瑪哈陵,它像是從夢境裡走出來,朝露般地晶瑩剔透。 水池映照著風姿綽約的陵殿,池面吹拂過的空氣都捎滿了愛情的氣息。 這是多麼浪漫的國王為她鍾愛的妃后建造的永恆宮殿,極高的權力與極深的恩愛結合成這一經典藝術,比海枯石爛還更堅定的誓言。 大家在正廳裡繞著那座小巧的石棺移動時,心裡頭滿是嘆息與妒羨吧。

當年我在布魯塞爾街頭面對沿街建築,回想巴黎所見的更豪華的街屋建築,再想到自己正研究的台北市街屋,頓時心中非常失落,覺得台北街屋幾乎是偽造般的虛無。 同樣地,站在孟買維多利亞車站的華麗正面前,對比起台北的總統府,才掂得出日本帝國的殖民總督府份量,這座十九世紀大英帝國極盛時的殖民地火車站,比後來的明治東京紅磚火車站都來得雄偉精彩。

印度到處都把人類經驗值拉到極端程度而對立共存,這裡是全世界最獨特的參考系統,全世界的城市質問自己是甚麼時,只要與印度城市相比較,就能更多了解自己。 我們遠到海拔3500公尺高的列城,那裡極端的氣候與文化,讓同學們很自然地面對那種imperative reality做設計,很真實地就進到生態城市設計的思考脈絡。

當我還在列城時,有一天對我那個噩夢有些新領悟,我想可能不一定要找到往下走的出路,我也許爬得太高,但我的出路可能還在更上頭,我沒有其它選擇,只能再繼續往上爬吧!沒甚麼好害怕的...

2010年10月24日 星期日

列城的最後一夜

今天行程是外出參觀,首先我們帶學生再訪Likir,再前往Basgo,這是最戲劇性的美景,在數百年泥土夯實的廢墟牆體邊,再整修出新的城堡與佛寺,當天陽光灼人,回程參訪SECMOL(Students’ Educational & Cultural Movement of Ladakh),由美籍女士Becky導覽。 這個學校起源於針對教育的改革運動,發起人是位工程師,建造了太陽能發電、儲能、保暖等建築群,自行飼養牲畜,師生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即使在寒冷冬天(零下二三十度)都不必依靠外來送電,當別的學校都關閉時,他們仍可以維持上課。

在Chopsticks餐廳晚餐,只我一人,直接到櫃台叫Chinese Noodle Soup,飯後與夥計們閒聊,有一人問我覺Leh如何,我說很好,我問他覺得如何,他說不好, 他覺得Leh is too dry. 意思是太無聊,對年輕人這倒也是真的。 我問他放假去哪? 他們正好今天放假,去Bangong Lake,還見到印度學生。(我們本計畫一起去,但此大湖暑中印邊境,情勢緊張,中國人與台灣人都禁止進入) 老闆出來, 說他經營一家旅行社,就在隔壁幾家,是 Gracier,我有點印象,他也包括trekking安排,靠步行搭營,有long trekking與short trekking的分別,並可安排homestay。

出餐廳下樓,這段街上剩兩家圍巾織物店還開著,我直走往市區商店街,經過書店,買下那本Ancient Future(介紹Ladakh地區文化),思量是否回頭去逛那兩家店,這時看到對街還兩家店開著,其實只一家店開,另一家已關門但櫥窗還亮。 我走過去,一年輕人立刻過來招呼,正看貨色時,從店後轉出一壯碩中年人,正是那天我一人逛商店街後巷時,碰見我非常殷勤要拉我到他店裡的那人。 他見到我也很驚喜,熱絡得介紹各種圍巾給我看。

我選上一種30%silk 70%Kashimir,要價2500Rp,另挑上一條100% Kashimia 要1500Rp,本要挑與前款一樣價錢的,但看不中意顏色,覺這顏色適合媽,且是全毛料。 本給15%折扣,共3400Rp,再說成3300Rp,我問美金可用否? 他說可,匯率算44:1(回來問同學,一般算是42:1)。 折算成美金75 dollars,我再還價65 $,他還堅持要72$… 70$…最後65$成交。

我說一條要買給太太,一條給媽媽,他立刻拿出一條小的說要給我的,我看有一條還可以,而且2000NT買兩條大圍巾也划算吧,那條給我的小條的他算25$,我還價20$,就成交了(也許我在這裡中計了)。 他說只能以少量清潔劑以手洗,不能機器洗。 我也買得很高興,搞到最後還是上了他的店,也買了他的東西,他給我名片,姓Bota,他說自己其實是Kashimia人,來Leh做生意已20年(原先說開住家店已18年)。 我們大大地擁抱,熱烈握手告別。

我把背包以兩肩揹著走,整個城已休息,轉上黑暗的回旅館的路,仰望天空清朗, 星光明亮,即使胖胖上弦月很亮,也很久沒看那麼亮的星星了。 我想起金台前兩天e-mail上提到清晨看見獵戶星座,我卻找不到,只見天后座。 今晚瞥見牛郎星座,我就知道獵戶座還未上來,看見牛郎星旁廣闊的銀河,也瞥見了天鵝座。

想起高二升高三有一天,經過附中前操場,抬頭看見滿天星斗,心裡很感動而又覺清明。 那天下午才經過高三教室,一些桌椅已被搬高疊在其它桌椅上,有人坐高高地專心念書,黑板上寫著一個兩位數的數字,標明離聯考的日數。 而在那樣時刻的晚上,我經過星空下,還能有心情看星星,而且覺得開心。 那天晚上的心情,經常陪我度過許多難關,我覺得老天爺給我最好的賞賜,就是祂讓我經常保持樂觀的心態。

走在回旅館的彎彎路上,一路沒有路燈,但也不是完全黑暗,我想起上天給我的這樣稟賦,而且,我好高興已買了可給爸爸的月曆,可給金台與媽媽的圍巾,也買一條說是給我自己、可是也可給女兒或甚至給爸的圍巾,我正滿載而歸…

但仰頭看著這華麗的星空,感覺似乎一股流動通過我身體,我站在馬路中央竟然湧上一股悲哀,肚腸裡不知哪根線被抽動起來, 今晚的星空,跟我少年時在師大附中前操場所見似乎相同,我正覺歡欣,卻在黑暗馬路中央哭起來,老天正笑我一個老孩子,…啊,這是列城對我的厚愛! 在這最後一晚, 給我一個悲喜交集的時刻!

我還邊走邊看天上,有一路人走過提醒我 “You are watching?…Car!”,一輛車正開過來,我答”Thank you”,帶著滿滿心中的溫暖回到旅館。
列城南郊遊’101013

今天出遊,先往列城東南的黑美寺 (Hemis)。 進黑美寺前的山勢景觀是一段鬼斧神工的傑作,跨過河流,沿山勢蜿蜒而上,回頭看整個河谷平原,與對岸山形環繞,真是盪氣迴腸般地壯闊。 我們在這岸爬高,來到一大緩坡上,不少stupa(藏佛教徒捐建的土石龕)及Mani wall(藏佛教徒捐建的石牆、上面堆放刻滿祝禱文的石塊),然後車子駛入奇險嗟哦的山拗中,山像是被砍劈出來,脈理斜插向天,有同學說像是蘭陽博物館的剪影。

黑美寺是這區裡最具影響力、也最富有的寺廟,因為收藏許多珍貴的藏傳佛教文物,每年慶典時會吸引五六萬人前來祝賀。 進到廟前,廣場比我們想像的(從Google下載)小一些,但仍是精緻又具氣魄。 我們進到其中一講經堂,也是中央四柱高達兩層高,並再往上頂出天窗來。 設有不同位階高僧講道壇,裡面木刻繁複,且色彩斑爛,四周彩繪中也出現幾個歡喜佛像。

我們穿梭在廟群中,走上屋頂,在其中一角,看到五位老喇嘛正在曬太陽,同學圍著他們擺姿勢照相,他們也微笑任同學擺佈。 後來小喇嘛引我們進到一個較不正式的講經堂,中央高起,在開窗面一側上方有天窗引進光線,照在對側喇嘛座席,正當我們徘徊其中時,老喇嘛們不知何時已落座,翻著座前經文,然後齊聲誦起經來。 最後一位喇嘛指著旁邊空位,示意我坐他旁邊來,只聽到一片呢呢喃喃,聲韻錯落,好像是三、四部重唱,一整段經文結束時,由領頭喇嘛敲罄,第二喇嘛擊鈸,最後我旁邊的喇嘛舉起一支彎槌敲起鼓來。 當第三回結束後,陳姐走到我身邊說下一回結束時我們就離開,當又一次罄鼓齊鳴時,我站起走到他們前面跪下行禮,帶著大家離去。 我跟學生說,若完整聽完七次誦經,大家應可以長命百歲,聽完四次也應該可以順利從東海畢業吧。

然後大夥轉到Thiksa寺,寺前設有餐廳,大家在那叫炒飯炒麵等當午餐。 Thiksa 此寺聳立山頭,成群小屋舍環繞,形成建築簇群包覆住整個山丘的景觀,遠看甚為龐大壯麗。 必須拾級而上,喘著大口氣,走到頂上,俯瞰四周河流與平原,這種宗教態勢,以聳拔的高度威震山下眾生,也在這樣的高度接引眾生靈魂吧。

即使進到頂部廟群裡,也是一層比一層高,我們走到上層邊間一神廟,走進內部,正與佛像正面相對,原來此一坐佛塑像高兩層樓,我們在上層,面對悲喜不分的巨大莊嚴佛面,大家都安靜坐下,嘗試找回心裡的平安。

在高處往山下看,可見到土石結成矩形台座,有些已崩毀,有些形狀還完整,我告訴同學看起來像是BarBQ的爐灶般。 問了司機,才知(果然?)原來這些是火葬台,人死後抬到山頭寺院下火化,還真的…? 抱歉冒犯了!
列城’101012

前天(10/10)晚上還在評同學的調查與解析部分作業時,印度學生間就開始騷動,原來他們要規劃明天早上去參觀一棟建築。 Rupali身體不適不在場,Kalpit雖不同意,但似乎也管不住學生。 我在前一天跑一趟外面看風景,覺得讓學生跑跑外頭,對了解Leh這城市是有幫助的,所以也不是非常反對。

因此昨天(10/11)一早,學生們組了一趟參觀行程。 我因多天未與外界連絡,想上網咖去。 克峰回來跟我說,原來學生們去看Cecil Bauman設計的小學。 回來後只見東海學生在餐廳工作,印度學生不見人影。 因此才有昨晚與老師們商量要清楚告訴學生我們的requirements。 約定今晚9:00開始正評。

Rupali原來說有位當地皇族成員對我們的教學活動很感興趣,本來說每晚都可來與我們互動,卻是從未見到。 這時Rupali說聯絡確定,今天早上要安排他來演講,可是要到市中心老宮殿附近去聽,大家要走路過去 (晚上要正評ㄟ)。 (後來去到Ladakh Art and Media Organization LAMO,有專人導覽他們利用兩戶民房改建完成的中心建築,並與Project Director Tashi Morup先生晤談)

但今天一早,我們學生說印度學生都說不是今晚評圖,而是明天早上,我們學生都不願意,希望今晚就評掉。 因此當大家走到市中心清真寺前集合時,我跟Rupali說我們同學希望今晚評圖。 她說因要求印度同學今天下午在市區做調查,所以改成明早評圖,若我們同學這樣希望,那就改城今晚評圖,他們學生可明天再做調查,KArpit也在場。 但我們如此講定後,即前往藝術媒體中心參觀,其實也沒演講,只是了解他們中心想做的事。 但Rupali沒跟學生宣布我們對評圖時間的討論結果。

所以,下午看到我們學生在餐廳時趕圖時,我們學生說印度學生都認為是明早正評,覺得還不必急。 我心裡本也預期若學生趕不及,明早評也可以,Rupali出現後,我跟她談,她才恍然她的學生根本沒獲得今晚評圖的訊息。 我說那就改明早評吧。 我們學生都哇哇叫。

入夜沒多久,歐陽跑來急著跟我說,一些印度學生晚上要聚一起喝酒,我聽了覺不可思議,正評前晚還要喝酒,那怎麼趕圖、第二天怎麼起得來? 我與歐陽去跟Rupali說,她簡直氣瘋了,衝向房外要找學生罵人了,在門口我們還在討論,覺得還是回房間再談清楚後再跟學生談,而且我建議不要在餐廳大家面前說,應把他們學生叫進房間來談。

他們談完後,決定還是老師立刻看圖,了解各組進度並給意見,回孟買後再要求最後成果。 但在敲定孟買雙方合作時間時,才發現原來我們19日一早回到孟買,印度學生要到20日晚上才回到,我們只有21日一整天可合作,22早上出圖展覽,那天晚上飛機我們就回台。

我們老師評完五組的表現,已是半夜十二點多(學生還再辦生日party搞到三點多),除了交通這組議題仍太分散外,其它四組其實都還夠深入、且個別提出一些設計構想。 針對Leh這樣的極端城市(extreme city),五組同學其實各自從水資源、交通系統、居住類型、公共機制(尤其是宗教文化)以及城市結構這樣的架構,探討一些關鍵議題,也在短時間內提出大膽構想。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架構下,同學們在Leh這獨特城市裡,看到了我們在其他較一般性城市(像是說所謂的generic city)不會看到的極端關鍵的一面。 譬如說用水,就存在著幾個系統,管路系統冬天無法使用,因氣溫過低,老城區沒有鋪設水管,必須以手推車送水方式挨家送達。 一年兩個極端季節,劃分起極端的生活方式,夏天是觀光產業季,冬天是自己人在家紡織、做手工的季節。 而且,藏傳佛教元素對都市空間影響深入到社區,決定社區空間的內外、公共/私密的分界。

因位處於這樣異質的城市,同學反而能敏銳地掌握那些獨特的空間生活與文化特徵、甚至問題,其實在睡覺前我重新想這樣過程,在這學期設計課預定的兩個案例---Leh與宜蘭---之上,似乎隱隱浮現一個新的城市設計的方法論。。

2010年10月12日 星期二

列城’101011

八日晚餐時,面對著一盤印度料理,胃已經在翻滾了。 印度料理不管是雞肉羊肉(通常是這兩種,海鮮只有較好餐廳才有,可能還得是靠海地區),都燴成糊糊漿漿的,配著飯或餅吃,香料口味特別重。 這已經是我第四度來印度,前三次我在孟買,大概吃了三天印度餐後,就吃不消了,開始找麵包店吃麵包配起司。這次已經吃了一個禮拜,必須忍著才沒讓胃鬧脾氣。

所以後來同學發現Chopsticks餐廳,大家都搶著光顧。 這家餐廳真的很為印度以外的亞洲人著想,讓我們不必老受印度口味折磨。而且這次更棒的是有陳姐與她姐姐(三姐)同行,她們說要為大家煮麵,真是OTG!

九日她們就跟著我們旅館主人去買菜(我們在此旅館包早晚餐),在廚房跟廚師討論,教這廚師幫忙做湯麵。 她們不只想餵飽我們,也想宣揚國粹,讓印度師生分享,等於是要煮二十人份。 也難為她們在廚房要洗菜、切菜、準備配料忙上忙下,就為了消解大家腸胃裡的鄉愁。 那鍋麵湯還吃到第二天晚上,意猶未盡。

今天中午陳姐又買雞回來,說晚上來煮麵疙瘩吃。 真是太好了,遠離印度餐好幾天,大家氣色似乎也更好起來了。 這次我也被邀進廚房參觀,沒想到還停電,烏七八黑裡煮東西,鍋裡還要翻一翻,應該沒加進甚麼不該加的料吧。 後來找來手電筒,廚師順手就把它掛上一支橫梁上的釘子上,想必這裡是經常停電的。

今天早上Kalpit找我說Rupali已回來,她很焦急學生的進度,希望全體在今晚7:00集合。 我昨晚已跟克峰聊過,我們都覺得兩方合作還沒帶勁,印度學生似乎較像都計系的,著重都市尺度分析,archi訓練平均不如東海,似乎普遍很固執; 東海同學吃虧在英語溝通能力差,對印度學生濃重口音常鴨子聽雷,而且對整體都市尺度的掌握才剛開始。 這次合作,印度學生有幾位非常認真,但普遍地紀律較鬆散,我想若院長Paul沒生病,親自領軍應該不至於這樣,而且帶隊的Rupali又生病(昨天一早住院)。 他們學生出來會帶音響菸酒,卻不帶電腦,全部20+學生只有兩台notebook。

傍晚我就跟克峰討論,看來我們要對學生提出明確需求,不然學生似乎衝不起來。 於是我們談出要學生交出四張A1大小的四張圖,做為這兩天urban design workshop的成果,分別要表現1. Vision, 2. Strategy, 3. Site; 4. Program,前兩天的調查也要整理成四張A2大小的urban analysis圖,所以每組要交出八張圖。 這些圖必須全都以電腦畫,要在電腦上看,而且要以in-scale mapping呈現。

在廚房陪煮麵疙瘩時,我再與歐陽討論這事,歐陽覺得要求A1圖,圖面將可能空洞鬆散,他也很知道雙方學生進度,他建議改A2圖面來要求,我也覺得這樣很好。 我再跟Rupali與Kalpit討論,他們也都很同意。

八點時好不容易大多數同學到了,他們老師讓我宣布正評要求。 我特別對大家強調,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我相信這合作會繼續下去,在這裡的同學們其實都是先鋒,所以今明天大家一起工作的成果,將會是一個範例,會讓後來的學弟妹們當參考。 如此陣前喊話,幾位老師站一起壓陣,學生終於各組合在一起,開始他們痛苦又該做的的brain storming了。

今天早上我沒參加大家的參觀活動,趕到市中心的網咖去上網。 來到列城這裡,手機不通,旅館也沒網路,平時又忙,已經整整一周沒跟老婆和外面世界連絡了。 想到要跟老婆寫e-mail,眼睛就覺得熱熱的。 同時也上部落格貼了四五篇文章,寄出一篇該交的文稿。在我本來世界缺席一個禮拜的我,終於有點分身「回」去了。

上完生平第一次的網咖(對我這上了年紀的人實在不適合連續兩小時不動地坐著),我到還沒逛過的地方走走。 列城除了是一座以戰略防衛為優先考量的絲路時代古城,也受到藏傳佛教影響很深。 雖然後來信仰伊斯蘭教的蒙兀兒帝國入侵,也受印度教衝擊,都不如佛教影響深入到都市空間。舊城裡社區都設有類似鹿港隘門的Stupa Gate,各區間常見大型Stupa,連上一長條寬厚石牆(約1.2-1.5m高),上面堆滿信徒捐獻的石頭,每顆石頭有一面刻上祈福文字。而且還有轉輪亭,就是在廟前及各社區明顯處設一亭,亭內有一大法輪,讓信徒走入亭內轉法輪,相傳對不識字的人而言,這樣就等於讀經書一般接觸佛法。

列城確為一省首府,商店街蠻多蠻熱鬧的,當然離市區愈遠愈是一般民眾來往,市集也很傳統。除大街商店林立外,轉入後邊小巷,則是許多理髮、裁縫、修鞋、製銅器等都市服務製造業的小店或工坊,這也是閃亮包這組告訴我的,我特地要來見識一番。

然後我跑回到網咖隔壁幾家的Chopsticks餐廳吃午餐,剛點完餐,克峰就帶著幾位學生進來。原來今早他們去附近看Cecil Bauman的一個學校設計,克峰給我看他拍的照片,還蠻貼切於這裡環境的,對Bauman在這裡做這麼平實體貼的設計,我倒是感到意外。

因我帶著房間鑰匙在身上,克峰也就跟著我一起再多逛市區。將是中心區的街廓內外搞清楚後,我們開始往回走,途中經過Ladakh Ecological Development Group進去造訪,有位女士為我們做介紹。 他們是一NGO,成立於1980年代。 他們推動省能減碳的環境理念,並長期進行環境調查研究。 這位女士說以前者裡人們可靠地面水為生,但觀光產業興起,帶動經濟發展,地面水多受汙染,必須靠地下水生存。但此區地下水存量、消耗量等資料都沒建立。 而旅館民宿快速增長,經營者多自行鑽井抽水,形成與居民的用水競爭。

此時為晚上11時,克峰走進房間,說樓下餐廳只剩東海學生在工作。 11:30我下樓看,有兩個印度學生還在與我們學生討論,這還不錯。 我與光頭、鐵蛋討論他們的設計想法,12:00旅館也要求餐廳熄燈了。
Leh ‘101010

一早,Rupali狀況很糟 歐陽也一大早去看醫生拿藥 驗血結果並非高山症問題 應是感染病毒或感冒 Rupali後來由她先生陪著去醫院。 學生繼續完成調查分析工作。 我答應陳姐今天來去附近看看,因為我也想到了解一個都市不能只憑在市區步行來觀察。

Leh南端為運輸集中地,因往外只能往南到印度河谷去,先看到大城門(佛教意義),再巴士站與Taxi站,再南就是卡車集中地,這裡有著公路型商業,沿公路的商店與攤商,Ladakh省政府辦公處只是幾棟低矮大房子,在過去是軍隊駐紮地。 其實一路上還蠻多軍隊設施的,我們在台灣搜尋到的Google空照圖中,規模不小的長形建築,原來是半圓筒型的軍隊營房。

進入印度河的河谷平原,溪流潺潺穿過樹林,這一路只靠公路運輸。 過第一個村落Nimu之後不久,路前拔起一座巨巖大山,許多水痕彎蝕而下,待公路轉到山前,整片山滑溜到接近我們這岸路面高度時,山勢被陡切而崩跌落入千丈下的河谷,那一彎碧藍流水在泰山壓頂下靜靜地流過。 當車子往前行,水流與山崖朝向一片平原敞開,遠處一片黃綠樹叢及田地房舍,使這處河谷明媚起來。

一路上景觀常見成排黃楊木,綠黃相間樹葉在陽光下招展,葉稍後頭則是岩塊嶙峋的群山,有時還可見遠處白雪覆蓋的山頭。 車子經過村莊,見到在旱田裡趕著四五隻騾子的男人,或三五牛隻犁田後,四五男女在樹下吃食的景象。 谷間田地牛隻吃草,牛都很小,在巨大山形對比下,顯得特別渺小。

看到許多地方造土角磚,經過一牌子標示Saspo,也見到民房屋頂周圍一圈堆放乾草,據司機說是儲存作冬季動物糧食。 車子經過很大片的礫石灘,有很大段地質不穩定,也可看到崩毀的路基半掩在土石裡。

我們先直奔40公里外的Achit佛寺,很古樸的所在,主殿內供奉三尊佛像,四柱頂中央開天井,往上也是四柱頂出更高一層天窗。 也進到旁邊的博物館,這也是還再利用的講經堂,三面牆壁上都是壁畫,有些蠻世俗化的。

回程裡朝著陽光、旱田、牛隻、河谷、山巒、峰嶺、山脈等一路疾駛,來到位在山頭上的Likir佛寺,建在高處,壁立數十公尺,像小拉薩般,高強聳立在山頭。
主殿內有三排柱,每排四根。 三面牆上也都是壁畫,其中一面畫滿歡喜佛像。 寺外坡上堆滿石牆,平行與垂直等高線都有,顯示這裡有技術高超的石工。

夕陽照在遠山外綿延雪嶺上,像飄浮在天邊的幻影。 建在紅褐色岩山上的佛寺,與岩塊結合一起,是寺也是山,是山也是寺。 經過Village Basgo,村內還是土石路,顛得很。 到Nimu,這裡像是卡車或計程車司機中途站,我們找一餐廳吃湯麵,360/5人。 過Nimu,沿路山上只長紅褐色短草,凸凸地帶點淡淡的紅色。

這些是亞洲景觀,跟歐洲完全不同,景觀影響人的認知與想像。 我很幸運,一年內遊歷了河西走廊與喜馬拉雅山的磅礡大地與山川,重新體認在亞洲內陸的土石般心靈。

也意識到 Leh是甚麼的都城呢? Leh is the capital of mountains---of mountain people, and of mountain culture. 它是山裡人的都城 這一二十年來也成為觀光客的都城。

快接近Leh時進入一名人博物館,其實主要陳列1962中印戰爭與1999印巴戰爭烈士像與事蹟,及戰爭史料。 在好幾排烈士像上方寫著”Lest We Forget”。 另一廳牆上兩排字:
“When you go back, tell your near and dear ones.
That for your tomorrow, we gave our today.” (Archives of Martyrdom)
在留言簿上我寫下”respectful fighters!”

2010年10月10日 星期日

列城’101009

按照昨晚的分組,我負責帶水與環境組,吃過早餐找不到我的組員,原來他們已上路了。 我出去不久就碰上他們,馬上遇一家雜貨店,就進去訪談。 兩位印度女生問不少問題,我也不時加料。 這家店主說他們家有自來水管,但每天有固定時間供水,他們也有乾式與沖水式廁所,也用瓦斯,固定叫送。 垃圾每天早晚來收兩次,也問到掩埋場所在。

我想帶他們先到Ladakh Ecological Development Group 去拜訪,沒想到沒碰上人,後來有一年輕人來,他是法國來的志工,才知今天是周六,今天到明天都放假。 他說這裡有30幾人工作,志工不少。

我前些天在市區買到幾份地圖,有份地圖標示很清楚,街道與河流都有標示,連出水管所在位置都有,我讓學生研究這圖,然後讓他們自己到城裡去了。

中午肚子餓,進城去找吃的,在市中心碰到克峰,說有家Chopsticks餐廳有中泰印式料理,還不錯。 我上去一看,一堆同學都在,已經吃差不多了,還在討論調查結果。 似乎雙方同學溝通情況不甚理想,基本上是討論分配好工作,兩兩各做各的。 但總也是個開始囉。

今天因為多了半天工作時間,把一篇答應的稿子終於寫完。 在這裡,白天停止供電,要戰戰兢兢寫,晚上照明不足,要瞇著眼睛寫東西。 熱水只在早上7-9點之間供應,八點多就沒熱水了。 至少,心情開始輕鬆起來,只要全力對付同學的表現與進度就可以了。

電池快沒電了,在此先暫停囉!
列城 ‘101008

今天一早,Shan-liang-bao feels OK and no more fever. 大隊人馬進城找到Andre,他正在博物館工地,這裡原來是他從西藏帶來的工法示範建屋,當地政府建議做為博物館。房子正正方方,已建好三層樓,為方石砌造,石縫上下左右以小扁石鑲嵌,下層牆體往外擴大,上方還繼續以木造興建一層。 我們同學出發前就從他們THF網站下載一些資料,眼尖的同學認出這建築物,他們將資料影印成隨身攜帶的手冊,正好拿出來找Andre對照。

他帶大家先從古城堡下西邊的Muslim區繞一圈,這裡人以畜牧為生,住家外圍圈出一大片地放養牛羊,好幾戶人家相鄰一起,形成密度很低的人與動物居住區。路上在溪水邊見到男女數人在洗衣物,見兩個年輕人在一旁做調查,詢問得知他們是Ladakh Ecological Development Group的成員,在做水資源調查,問起來他們覺得此處水資源問題因觀光業蓬勃而趨嚴重。

如此在外圍繞一圈,來到市區中央,再轉到老城區。 小巷子裡充滿各種營生行業,THF除修繕老屋外,也協助改善居住環境,譬如在幾條巷子交會處有一出水管,形成鄰里間公共空間,他們在原來潮濕汙檅泥土地面,加上鋪面並做水溝加蓋。繼續轉入住宅區,經過一個stupa gate (stupa 是藏傳佛教徒捐建給神明祈福的構造物),就是彎曲巷弄裡的老房子。

也在這群密集民房間進到一處小廟,前廳較低以四根柱子撐起,中間設一小天窗,後殿較高,陳放佛雕像,天窗透光照在佛像臉部。 香油味瀰漫,結構老舊,愈顯純樸的敬天心意。 Andre帶我走近幾家他們修復過的老房子,下層通常較暗,中間層是起居廚房用餐處,上層是睡覺地方。 屋內也設乾式廁所,我一時內急,生平第一次使用這種乾式廁所,完事後以鏟子鏟些泥土覆蓋即可,簡單又生態。

後來Andre帶我們到他們工作室租用的房子,他們在屋頂平台工作,兩個歐洲年輕人正擺了桌椅在陽光下畫房屋簇群配置圖,還蠻享受的。這裡老屋,略有規模的都有屋頂平台,下層相當封閉,屋頂上設神龕,也是家人聚會場所。 列城氣候嚴酷,夏天也會達攝氏30度左右,冬天有五個月氣溫平均在零下20-30度之間,可以想見冬天他們再起居間圍坐取暖的景象。

告別Andre,學生們還很有勁要再爬到老宮殿去,我這把老骨頭已經吃不消了,還是陪這些少爺公主繼續努力,在這裡空氣稀薄,爬幾步就得大口喘氣,只是登高攬看全城景色的誘惑實在太大,而且也太值得,腳軟氣喘就算不了甚麼了。

這天晚上我們讓學生present他們觀察老城所掌握到的urban patterns,這方面東海學生表現得很出色,archi訓練夠,大體上都消化整理出有特色的patterns,KRVIA學生呈現的尺度較大,表現的好像是context for patterns。 這一天似乎大家都很滿意。

為了明天的調查工作,雙方老師討論出五大項調查方向: 水與環境、交通、公共機構、居住與城市結構。 這時也跟同學公布,並讓他們依興趣混合加入,雙方21位同學如此分成五組,每組大概是雙方各有兩位組成。 老師們也各被分配到各組,希望由老師帶隊先到各相關機構拜會,讓學生取得資料,再讓同學自行調查,我分到水與環境組,克峰負責居住組,Rupali與Calpit(KRVIA年輕兼任老師)負責其他。
德里-列城 ’101007

為了趕6:10的飛機,竟然要2:30起床集合,這真是配合印度人的行事習慣,今天上機前倒是輕鬆,有很充裕時間用早餐。 飛機逐漸接近喜馬拉雅山,雄渾無盡的高原佔滿了窗外。 然後飛近積雪的峰嶺,學生們都擠到窗邊觀賞攝影。 有許多山嶺像崩碎的刀刃般稜線,還有彎而長的冰河,在清早斜斜陽光照射下,明暗對比非常鮮明。

下了飛機,大家感覺還蠻興奮的,因為沒人感到不舒服。 今天沒有排行程,讓大家一定要休息,這應是有道理的,不能太跟大自然做對啊。

我們住在Asia Guest House,裝飾如藏式風格的旅館(接近台灣的民宿吧),但是房子與院落配置得不會擠,在院子裡曬太陽很舒服。山脈很近,這裡是河流谷地,樹木也多,白牆木窗、院落花草,在轉黃的樹葉襯托下,都在陽光裡楚楚動人。在台灣查到的資料指出這裡溫度在10-15度之間,所以我也沒準備羽毛衣,但夜裡溫度會降到1度左右,旅館沒設暖氣,所以晚上走出房間就覺得冷,晚上睡覺鑽進被窩要抖個一陣才暖起來。

閃亮包發燒又嚴重了,只能囑咐她多喝水多睡覺,光頭到是還不錯,還找到屋頂僻靜處打坐。 其他同學看來都很好,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吃到不乾淨而拉肚子,也沒怎麼便秘。

Rupali老師建議這次joint studio聚焦在都市尺度的系統性掌握,我覺得五天都做comprehensive的調查分析會無聊,建議在最後兩天以workshop方式進行,大家也都接受了。 我們這趟遠程行動,竟然沒帶投影機、皮尺、圖紙,部知最後如合present成果。

傍晚時聯繫上在列城持續工作許久的德國人Andre Alexander,他是「西藏遺產基金會」(Tibet Heritage Fund)的理事長,已在列城工作了七年。 之前他在拉薩推動西藏建築遺產保存工作,後因中共不鼓勵,他才跑到列城來。他的主要工作是對傳統建築進行修復,被評選上的傳統民房居民願意加入修復行列,可獲修繕費用50%補助。 他手下有一工作室,並吸引全球各地來的志工,並組織起一批在地的工班。

我們幾個老師先跟他見面,也跟他走一趟老城區。 這是在十四世紀建的古城,據山險建一宮殿與城堡,老市區環繞在宮殿城堡的南側山坡上發展出來,沿著等高線錯錯落落地配置。

經過這趟實地踏勘,我覺得這古城真的有太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所以我又建議第一天上午讓學生們跟著Andre也走一遍,下午要他們掌握這老城區中的pattern,以C. Alexander的pattern language做參考,於是做些修改。 第一階段(10/7)Pattern language練習,每人交出七個urban patterns;第二階段(10/8-9)是調查分析系統性資料,整合成都市結構性關係;第三階段(10/10-11)design workshop,我建議以”Leh 2020”為題,投射向未來的可能發展。 大致上,就朝這樣的架構發展下去。
Mumbai ‘101005-6

今天一早到KRVIA遇見小Rohan與Abana,他們說Paul昨晚病倒發燒, 已到醫院抽血檢查,可能罹虐疾或登革熱,可能無法一起到Leh,這是目前為止最大意外了. 本來約今天11:00簡報,12:00才見到Rupali,她也證實這件事,她說Paul是知道全盤事情的人,他出意外蠻糟糕,但她會處理好事情,她說會有另兩位老師(Karpit+Kimaya)會在車站會合, 一起去Leh. 約好下午三點她來,3:15出發, 火車4:55開.

早餐在KRVIA樓下大廳,其實是一大通間,經常有風而涼快,中餐也在這裡。 上午就在圖書館裡上網趕寫一篇部落格文章,e-mail上讀到太太來信,立刻回信平安。 也寫封給系主任、劉主任(國教室)與蘇老師(負責系上交流事)報告近況。

三點十五分Rupali來催上路,關上電腦與大家會合,大家都已到齊準備出發。 我坐上Rupali的汽車,她的小車擠了三個大行李,克峰的大行李只能放在後座,Rupali擠成一團坐,她旁邊是她父親,我坐另一側,克峰坐前座,我們飛奔出發,這時約3:20左右。 Rupali原說大概半小時車程可到Bandra車站。 但接近車站時塞車極嚴重,超過一個小時才到車站。 火車4:55開,可是後頭還應有四輛車同學與陳姐們。 4:30左右光頭、澎澎與小超趕到。 另三車還未到。 KRVIA師生已進月台去了,我們跟著進去,三位同學到外邊等其他人。時間分秒過去。還未見到其他九位到來,心裡真實急得不得了。

KRVIA師生坐在第一車,我們當初訂車票時晚了一些,所以我們座位排在第十二車廂,我與克峰趕到車廂內,發現包括歐陽的五位同學已到(小燒、公主、蘇菲、鐵蛋、良原),他們從後面另一個入口進來。 隨後又進來兩位陳姐,趕路趕得臉紅氣喘,這時反而急那三位到前面入口等的同學,但還有閃亮包跟Manka未到,聽說他們那輛車被塞死在車陣中。 急得一團亂時,在前頭入口等的光頭與澎彭回來,小超跟在後頭也喘氣連連回來了。 歐陽在月台打手機還找不到人,我急得對他說若確定她們沒上車,他必須等到她們,再搭明天的火車跟上來。

火車已經緩緩移動,歐陽在最後一刻,終於確定那閃亮包與Manka已經在車上,他也跳上車了。 車上其他同學忙著搞定座位與大行李們,過一陣子,兩位女生一臉倉皇擠了進來,一副驚魂甫定的狼狽樣,她們陷在車陣裡,只好決定搶出計程車,還被司機敲竹槓,氣急敗壞地一路拖著行李飛奔進車站,在幾乎最後千鈞一刻跳上火車。 我看到她們就像找回心肝寶貝般地高興,幾個來回等待找人的同學,終於放心,但已是臉色蒼白、快要休克的樣子。

我突然覺得非常驕傲,我的學生與夥伴們都真是神勇,他們在焦急時刻都互相發揮各自能耐,終究化險為夷,我像是身邊伴著一群神鬼戰士般,安啦!

年輕學生很快又恢復笑鬧,長途夜車車廂內很熱鬧,KRVIA師生也從第一車廂走到我們這第十二車廂來,帶著好吃的東西,鄰座的旅客也彼此分享食物。 車廂外廁所邊門口走道上也掛了一個床位,給服務員工睡,我如廁時床位上的人已捲縮在被子裡睡了,一瞥中看到床下還另有一雙腳,原來床位下地面也睡了一個人。

這種晃來晃去的夜車,去年夏天也從敦煌到蘭州坐過一趟,我就是沒辦法在這種速度下睡著,這趟孟買到德里的\十七小時車程,對我來說也是一夜無眠。 其他人倒是睡得不錯。 清晨時潮濕窗玻璃外,看到一片原野正從晨曦中甦醒,正通過的是一片豐饒的大地,水澤遍布,稻作良好,一閃間經過一座小橋,石造稜狀橋墩和精準的鋼桁架,讓我眼睛一亮。 我突然意識到,火車正載著我們奔馳在偉人甘地的國家,這裡也是悉達多成佛的土地,印度,我們來了!

20101006
火車預定9:55分抵達,只慢了七八分鐘。 我們加上印度師生一共近四十人,一堆行李都要放到小車頂上綁牢,然後再一輛輛出發往旅館,等到全部人check-in也近中午了。 稍微休息後,一行人道附近還不錯餐廳吃一頓印度餐,只是出菜太慢,吃完已近四點。

這天歐陽連絡台灣駐印代表處的教育組張組長,正巧我們的學長吳經國(國際奧運會委員)要跟駐印代表吃飯,翁代表邀約我們(在他官邸,只能邀四人),我、克峰、陳姐與歐陽前往,見見大人物們,萬一我們出甚麼狀況也可有點依靠。學生們則跟印度師生往Gutb Minar遺址與附近市場逛。 我們前往大使住處時,一路上每百米設一武裝士兵,看來全城進入警戒。學生回來說,市區入口與捷運出入都有士兵守備。

那晚餐會很愉快,翁大使有心做事,他告訴我們正進行有關航權、銀行與大學教育的協商,他對台灣在亞洲的策略性地位與優勢拿捏不錯,也對歐陽跑來孟買念學位感到振奮。吳學長則悠哉地話當年---1988年宣誓就職時如何沒在國家名稱上丟臉、怎麼幹掉蘇俄的有黑道背景的奧運會委員…等等。

今天中午進住旅館時,閃亮包已有發燒狀況,光頭也覺不舒服,兩人也都在房間休息,沒跟大家出去。 晚上時,經陳三姐刮痧處理後,似乎感覺較舒服些,閃亮包的溫度明顯降下。 明天最讓我擔心的是,我們要直飛到海拔3500m的列城,大家是否能克服高山症的問題。 去年我曾在蘭州到敦煌路上到海拔3200m的青海湖,也越過更高的奇連山拗口,都沒甚麼不舒服狀況。 但其他同行同事與學生不知可否平安度過?
Mumbai ‘101004

今早8:00 Abana來敲門, 她是KRVIA畢業生留在學校當助教,負責帶我們今天行程。 我們走路到學校,一路輕鬆。 到校見了幾位熟老師,問到我們想逛甚麼,我建議可以的話加入「寶來塢」行程。 後來院長Prof. Pall來,聊到已跟在Leh的NPO組織(西藏遺產基金Tibet Heritage Fund)合作過, 他找出一捲全開圖(針筆畫在tracing paper上),是他們大二學生去現場測繪成果,畫得相當不錯,還將構造細部交代出來。 後來第一批到過東海交換的Rohan來,他與Abana今天陪我們看孟買.

今天同學不若昨天那麼Hi, 巴士一樣沒冷氣(本說好會安排的)。 一早去逛全世界第二大的貧民窟,它本是濕地邊的漁村,但就在孟買惟二兩條鐵路相交處, 成為許多外來人口聚集地,以極端廉價的居住與生產條件,成為一個每天具有兩億產值的加工生活區。他們帶我們在皮革產區下車,這邊以前是屠宰場,後來發展成剝皮與製皮革的區域,我們去到製陶區,街邊是陳列門市,從小向走到後頭,是無止盡般的燒陶窯、手拉坯、儲藏等迷宮般環境。

在又到市中心區,其實是為了換錢。 換了錢大家已飢腸轆轆,被帶到Mill-Land區,以前的紡織工廠區,80年代已廢棄,孟買的一批學者與規劃者希望審慎開發,從這片半島中央區拉到東邊港口再發展區,形成東西向軸發展,以平衡一直以來的南北軸向發展。 但財團eventually won the contest and got the most profit.

In this shopping center, we 找到Bombay Blue連鎖餐廳吃印度餐. Rohan完全eats with右手撕餅、沾醬. It shows that he is very well cultivated gentelman.

與克峰商量應給學生們做一個孟買的設計 將這兩天的印象組織一下

2010年10月4日 星期一

孟買'101003

昨晚深夜抵達孟買, 一初登機門就聞到濃濃消毒味. 因臨走時忘帶到孟買這邊聯繫人的聯絡資料, 有位同學遇到一位認真的海關人員盤查, 不肯放行, 我最後欻我的護照讓他看我已經來第四次了, 加上我還蠻善良臉孔吧, 終於讓我們一行人出關. 歐陽已經等不耐煩擠到出境口找我們了, Visha一家人親切到機場迎接我們, 學院的行政Yogeshi也來, Visha爸媽熱情地招呼大家, 尤其對陳小姐annie親熱不得了, 因Annie在Visha來東海交換期間不時地帶著它全台灣跑. 帶到住宿地點, check-in入房, 沖洗一下就睡了. 三人房部分安排不理想, 男生可接受加個墊被打地鋪, 女生怕有蟑螂, 只好兩張床並一起, 側向擠三人睡一起.

早上約9:30見, 歐陽差不多準時來, 歐陽氣急敗壞說又出狀況, 一早Rupali(KRVIA老師)又說bus今天無法來, 要改明天. 但歐陽聯絡系上行政人員說bus在8:00已經來過, 似乎連繫得蠻亂的. 10:00bus終於來了, 但必須等Yogeshi(系上行政人員)來押車, 因司機不會說英文. 再等約半小時,Yogeshi來了, 但這時反而bus司機說出子不能動, 需要換另一部車來. 另一位隨車人員下車, 打開車門邊一個蓋子弄了一下, 似乎無效.

這時車上同學忽然很Hi起來, 因看到路邊兩少年再翻觔斗給我們看, 他們還倒立, 側翻加後滾翻, 挺高興地show給我們看, 當我們再注意車子問題時, 再轉過頭, 那兩小孩又找了四位朋友加入, 在路邊做各種翻滾動作, 後來一路人老頭吆喝大家推車, 小朋友們蜂擁過來推動車子, 司機採點油門, 車子動起來了, 歐陽還另跟人力車談價碼, 也不需要了, 我們中於上路了. 今天星期天, 學院也沒上班, 我們自己遊孟買了.

車子開到一個路口, 右轉暫停, 一輛摩托車接近, 機車上一個年輕人跨上我們車, Yoshige下車座上那機車, 他們就在車道上迅速換了押車的人. 馬路上車子多得不得了, 大小巴士, 汽車, 小人力車(三輪機動車), 機車, 自行車, 牛車, 人力板車...甚麼都有, 路上也沒劃線, 大家擠一起前進.

11:00中於抵達我們的早餐餐館, Visha爸爸幫大家訂的, Visha爸爸是印度CocoCola總代理, 聽說是巨富, 請我們吃一頓豐盛的早餐. 我跟他聊起, 彼此興奮地發現我們還是同年, 而且都屬蛇,(印度人也信生肖這一套)

上車後司機說要加油, Yogeshi離開前告訴歐陽給150盧比即可, 但司機要求1500, 歐陽後來給了1000. 到加油站, 一堆車再等加油, 有同學嫌車上熱(當然是沒冷氣喲), 跟我說想下車等比較涼快, 我說再看看吧, 沒想到話剛沒說完, bus突然轉頭加速離開, 偶! 在這裡事情還真是難以預測咧!

一路上我們同學似乎Hi翻天, 每一輛呼嘯而過的卡車巴士汽車, 裡面(或後面)的人都快樂地跟我們揮手招呼, 印度人還真是人來瘋!

我們下午4:30左右到市區南邊Taj Mahal Hotel, 2008年發生暴動的現場, 位近聽說又開始加強防備, 連一旁的高層觀光飯店入口都設安檢, 路上不時有優雅馬車踱過. 我們離開這區時, 卻突然在路上跑出一匹脫韁的白馬, 另一頭看到傾倒路邊的馬車, 已經支解成兩大半了. 哇, 馬車禍ㄟ!

五點多我們趕到南端西邊的Banganga Tank, 這是一個很大的池子, 約25 X 80m 矩形大池塘, 池塘邊是沿著坡建造的聚落, 好多廟宇, 這是孟買僅存的傳統Tank Village. 我來孟買四次, 每次都來此地逛過, 每次都在池邊坐上好久, 享受那份寧靜祥和氣氛. 但這次水特多, 水位已漫上第一層平台, 四五階級都沒在水中, 但聽說前幾天剛過一位神的節慶, 祭神的裝飾與垃圾污濁了池水, 但有些大人與小孩還是下水洗澡或玩水, 比前幾次來都髒多了.

晚餐安排在我第二次來住宿的Citizen Hotel旁的海灘餐廳, 啤酒加印度美食, 海灘上擠滿人, 不遠處還有一處夜市, 大海最是慷慨, 接納所有的人, 不分貧富貴賤, 一波波海水來來去去, 洗去所有種族階級的分別.

睡前, 我側過頭跟克峰說, 你必須要隨時以詼諧的態度來面對這個城市, 需要無限的寬容與好奇, 來了解它. 然後我們呼呼入睡了, 即使冷氣聲音轟隆隆地響不停...

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2011台灣 = (ROC100th + CCK350th)

這學期開了一門「論述台灣建築」的課,本來是因為明年是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周年,該應應景來回顧中華民國在台灣的建築成果,回看自己也觀察過一些代表人物的建築思想與作品,原先想得很簡單,就從王大閎講到劉國滄,可以跟學生一起來思考這些人物與作品的時代意涵。

今天是開學後第一次上課,一大早用早餐時,突然記起明年不只是中華民國的一百周年,鄭成功打敗荷蘭人進駐台灣到明年也正好滿三百五十周年,1661年鄭成功以兩萬兵力擊敗荷蘭人,將佔領台灣近40年的荷蘭人驅離,這是近代史上難得的亞洲人打敗歐洲人的紀錄,也是漢文化大舉登台的歷史階段。

只不過,現在在台灣談中華民國一百周年還容易,談鄭成功開台三百五十周年似乎是蠻尷尬的聯想,甚至很忌諱吧,因為對抗清帝國的鄭氏王朝在短短22年就被消滅。 但是湯錦台從歷史角度看出兩點來肯定鄭氏功績。 第一,這是近代史上少有的東方擊敗西方的紀錄,第二,從此開啟漢人主體社會。 湯錦台生動地描述當年鄭家軍與荷蘭人海戰的精彩過程,並指出這是亞洲軍事史上雙方皆動用火藥、砲彈、戰壕、砲壘的現代攻防戰,他說:「(鄭成功)以開闢台灣漢人主體社會而開啟了近代台灣歷史的新頁」(大航海時代的台灣,2001,頁147、151)

生年僅37歲的鄭成功,以一狂飆青年,奮力周旋一勃興的新帝國,憑藉的並非是「洋中之島」,而是馳騁在日本、台灣到菲律賓之間的「島嶼之洋」,波浪裡來波浪裡去,收攬貿易(或海盜)的龐大利益,最終迫使大陸的清帝國使出殺手鐧---實施海禁,閩浙到粵之間海岸不准片船下海,也不准人煙出現,這才斷了鄭氏的貿易生路。

今天讀這段歷史不禁要仰天浩嘆,清帝國竟然容不下一支擊敗歐洲強權的閩南海上勁旅,等到兩百多年之後,曾國藩才幡然憬悟威脅中國最大的的敵人是從海上來的歐洲列強,那時才建議李鴻章辦水師學堂,辦江南製造局做槍砲,卻是來不及了。 鄭家軍若能持續縱橫東南海面,大概就不會有1860年英法聯軍直上京津、甚至1895甲午戰敗的慘事了。 當年大一統的思想、不容異幟的體制,當面對世界新變局時,正是消滅自己力量的罪魁禍首啊!

政治是一時的,文化是長遠的,鄭成功在台灣畢竟「開亙古未曾有之奇」,將中國當時農業社會的精英如陳永華等帶到台灣,不只是軍隊,跟著來的是人文風氣、典章制度等漢民族的文明,以閩越人口為主。 相對這一波的移民潮,1949年蔣中正的中華民國政府帶給台灣的是現代工商社會的精英如徐柏園、嚴家淦、李國鼎等,與曾是亞洲第一的共和憲政體制,跟著來的已不限東南沿海人口,而是來自大江南北的五族會合,讓小小台灣充滿全中國的差異性。

中華民國是經由革命打出來的國家,國旗上的滿地紅確是當年付出的代價。 孫中山先生創立的國民黨也是激進的革命黨,青天白日正是現代啟蒙的象徵,要讓光明照澈蒙昧的大陸。 日本學者竹內好認為從魯迅身上,看到這新中國面對現代文明,是一能夠從自己文化根基處反省、自我揭露、面對自己醜陋相的亞洲新意識,而當年的五四運動就像是現代中國的一段春秋戰國式百家爭鳴的時代。

青年蔣中正也是打遍中國的一號人物,北伐統一中國之後,以他為首的中華民國政府與軍隊,對抗日本侵略發起全國保衛戰,結束日本人的東亞幻想。 他在台灣至少撐住「中國」名號二十幾年(1971年退出聯合國),讓真正的中國在鐵幕裡徹底自我改造。 在他過世後,台灣經濟活躍,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蔣經國穩定的讓台灣成長,為邁向更成熟的民主社會鋪路。

九零年代初我在魯汶時常與大陸同學亂聊,記得有位北京朋友說,台灣是亞洲的異數,全亞洲不是還君主立憲、就是強人(甚至軍人)獨裁專制,只有台灣能直選總統。 他說大陸才不敢想統一台灣,自從港澳代表進人民大會開會之後,他們問題特多已讓大陸吃不消,你們立法院打架那套再進到人民大會,會把共產黨搞瘋掉。

自從大陸開放走向市場經濟後,在台灣的富有海洋精神的中華民國漢人商團,一波波前(錢)進大陸,參與沿海城市的開發,也更深入內陸二線城市發展,二十多年來早已非官方地形成Chiwan經濟圈了。 若是當年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時老毛就堅持消滅掉蔣政權,「解放台灣」,等於閹掉台灣,那麼大概也不會有今天的雙贏局面了。

風聞巒頭風水有此一說,中國山水走勢有三支,皆從祖山崑崙山發源出來。最南一支沿喜馬喇雅山、經苗粵諸嶺至武夷山脈,勢道太強勁,衝入海洋還停不住,緊急轉身才煞住這衝勁,但也激起了東亞第一高峰的玉山山脈。 這股山勢若直直衝入太平洋,那麼今天準備要登陸的凡那比颱風將遍掃台灣無處可躲,正因這大島回顧崑崙山而轉為南北向,玉山山脈抵擋掉太平洋來的風暴,西部才能常保平安。 但這一脈渡過台灣海峽,大陸原有污濁瘴氣被海水洗滌一番,於是而有蓬萊清新氣。

一個人怎麼看自己,就會影響他成為怎樣的自己。 身為台灣人該如何看清自己,終會影響他怎麼定位自己。 在三百五十年前與一百年前的歷史事件,為台灣的文明打造舞台,在這舞台上,台灣不斷吸收他者、吸收差異,並以之成為自己,台灣不是地理空間上的孤島,而是擁有「島嶼之洋」的地理戰略位置,而且在歷史向度上,時代際遇給了台灣多樣性的豐富,就看台灣人怎麼把這些優勢轉為力量了。

2010年9月11日 星期六

我看世博第三天

明天就要回台灣了,今天只能再挑幾個較經典的展館看了,我想看的是浦西區張永和設計的上海工業建設館、他的學生陸翔設計的萬科館,還有浦東區的德國館、西班牙館、丹麥館、中國館、韓國館,也許再加上新加坡館。 後來發現中國館要預約劵,得在入口先領到,沒辦法進不去。 後來西班牙、韓國、新加坡等館也沒去成,這一天只去了四個館。

先趕到上海工業館,還好只排了不長的隊伍。 張永和用CD片回收再製成的細合纖管至少數萬支吧,以十數支作一排的深度,密密地圍著矩形展館周邊,管裡頭間隔1尺多裝置Led燈,不時變化顏色與圖案,這些光點因此似乎在深度上產生變化。 搭電扶梯往上,穿過密麻的管叢,再轉進一條密封的電動履帶長廊,才進入展館。

第一間展場以靜態牆面與互動影像介紹上海發展,然後從摺曲牆與天花的小廳,進到大型穹窿狀影像館,播放影像特技產品。 最後再到上層一個小餐廳,從機器廚房的自動化炒菜機送出各樣菜來。 旁邊是屋頂平台,還難得地有廁所,可能是用水與能源都能自給吧。 屋架上方可看見設有太陽能光電板,從平台往下走就可見到各展間外殼,球形及圓角收邊的各展間形體,皆以白色磁磚貼面。 所以是素白色的再製管與藏在管叢內部的各展間白色形體,只有燈點是有色的、動態的。

出來後搭接駁車趕到萬科館,排隊的長龍就摺了好多彎,而且進去後每個小館都得排隊等。 這裡其實是七個小館,每個小館是或正立或倒立的圓錐形體,據說被稱作是「麥垛」,因外牆全都由天然「麥積稈」(簡體字翻譯不知對否?)壓實做出的板材貼成,近看像是環形的雨淋板牆,已經略有變色的麥黃椎體,有些切劈面在正立與倒立量體間交錯,形成很吸焦的幾何構成的趣味。 走進這七個麥垛的展區裡,圓凸的上斜與下斜量體形成有流動感的內部空間,屋頂是一大片玻璃,有些個麥垛上方採自然光。

幾個展間裡的展示內容也都很生動,都扣緊大會節能減碳主題。 有一展間內牆以廢棄鋁罐鋪成,圓圓的鋁罐底面很均質地排列出牆體,再加上以廢棄電路版拼成的鮮艷色帶繞在鋁罐牆間,這裡播出台北垃圾回收的實施過程,寓意還蠻深的。 有一個以白蟻為主題的小館,還讓人以移動高度來觀賞卡通故事。 萬科是杭州(?)起家的中國房地產大集團,以公益為宗旨完成這一世博展館,建築與展示都相當上乘。

這師徒兩人的設計很不相同,但是卻都是以低碳節能理念,用回收材料構成主要外牆,張的上海工業館屋頂裝置太陽能光電板、雨水回收利用等設備,陸翔的設計從概念到落實都掌握綠建築的精神、但又達到豐富的空間變化趣味。 我在世博軸區內新華書店看到一本訪問世博展館設計建築師的一本書(嫌它太重竟然沒買下來),裡面張永和部分他被訪問時,提到他與學生陸翔的設計完全不同路,張答這樣才讓他高興,若是他學生的設計像他那就糟糕了,張顯然是很有胸襟的老師。

看完這兩個館,一上午就過去了。 下午來到歐洲區(到韓國館看人太多只好放棄),陽光毒得很,汗水直流,看到德國館密壓壓一片人海,每一個想看的館都差不多,真是煩透了,怎麼辦? 到水槽前把頭臉沖涼來,旁邊一對夫婦也在沖水,太太用手捧些水,伸進老公衣服裡,往他背上抹水,真幸福啊。

走啊走啊,走到德國館隊伍盡頭,好吧,乖乖地當老百姓跟廣大人民站一起等,一共要熬過八個棚子,每個棚子四長排人龍約五百人,中間還有一段沒有棚子的四五百人隊伍,前兩棚子經過四十分鐘才熬過,再來兩棚子經過二十分鐘,後來愈來愈快,結果進到館內也花不到兩個鐘頭,還算好的。

進到德國館,裡面前段是開放的廊區,牆面有德國境內美景(高畫質輸出),讓遊客當背景照相。 這廊道彎來彎去上上下下繞過綠綠草坡,最後才引進館體內。 繃在各館體外頭的是一種纖維布料,固定在不定形鋼管架構上,形成連續摺曲彎轉的多角形外觀。 這館是我這三天所見過的最用心最有活力也最多樣的佈展規劃,展出的德國科技產品讓人開眼界,展間設計匠心細膩多變,一進一進地挑動你的驚奇。 最後在一圓筒形空間,觀眾站滿三層環狀平台,與一擺盪的大圓球互動,因觀眾的呼喊音量而有不同擺動幅度與色光閃動(我有點懷疑),參觀情緒在此達到最高潮。

走出德國館已經五點多了,這時到丹麥館是好時機。 因為丹麥館幾乎是完全開放式的、無空調、人與自行車並行的展館,環狀館體繞著中庭裡的格林童話的美人魚雕像,美人魚的沉靜與上下繞行的動感,雕像的暗褐色與建築的白色,形成很強烈對比。

正當黃昏時候,暑熱漸消,一波波觀眾繞著坡道上下流動,冒出在不同高度的屋面平台,旁邊自行車呼嘯而過,輪椅也穿行其間,可恣意眺望四周展館與遠方大樓,或俯看中庭裡的雕像,年輕Bjarke Ingels的設計流暢又純真,簡潔而複雜,無障礙、低耗能,像是童話,又像先知,其實訴說著生活。

返台前一天只看了這四個館,卻都共同呈現在建築計畫-設計與碳足跡評估的用心。 雖說這類大型展覽建築總是一種宣示, 距離普及應用還得等些時候, 但新的建築典範已經很具體標示出來, 中國建築師最年輕的一代也要站上世界舞台了.

參考資料:
《時代建築》雜誌,2009/4,no. 108,(主題:中國2010上海市博會建築研究)。
關於陸翔: http://big5.expo2010.cn/a/20090810/000012.htm.
我看世博第二天

避開周末,星期一趕大早再赴世博,這回改從西藏南路入口進去浦西區(第一天從耀華路口近到世博軸道),果然人少了些,浦東主要是國家館,名氣較大,人潮鋪天蓋地,浦西是一些主題館和城市案例館,我先跑到城市最佳實踐案例區,人氣稀薄好多,可以輕鬆逛。 而且今天對接駁車路線也較熟悉了,心裡也覺得不必那麼趕,就好好逛逛浦西這些館吧。

在城市案例區(唐真真建築師建議可多走走的E片區)走了一上午,也才看了幾個展示館而已。 巴西的Porto Alegre(阿雷格里港)很感人,發起一個Social Sailing Project,教一些在貧窮與毒品環境長大的青少年駕駛帆船,從兩艘帆船八個學生開始,發展至今擁有7艘激光艇(雷射艇?)、8小型比克帆船及8艘國際樂觀級小型帆船,已教過700+個學生; 在此港北區還成立Arte Norte工匠聯盟,集結六十幾位本來獨自生產兜售的工匠成立為一生產銷售團體。 像這種案例就讓人覺得很真實,有說服力。 在開羅展間有一由Aga Kahn文化基金會推動的古城牆重建活化的例子也很動人,他們重現了1km長古城牆,結合地形發展成景觀公園(Borg Al-Zafar Park),還把旁邊窳陋社區改善,變成新的城市魅力點。

天津案例是「宅基地換房」計畫,就是將農村原來整區土角磚造平房,以換地方式,另換一基地開發成高樓公寓,原土地上房屋剷平另改為耕種區,以新農耕技術發展大型農場。 我覺得這蠻難評估對錯,有點可惜(因地形地貌全改)、覺得不放心,但又好像以新的居住社區造福了農民,或值得進一步深究吧。 鹿特丹提出floating community的可持續發展案例,譬如2004年興建13000所住宅中,有1200所是浮在水上的。

其他巴黎、大阪、杜塞爾多夫(德)、比爾巴鄂(畢爾包)等都各有特色,只是內容不太突出或已太熟悉,沒太新鮮。 台北提出兩案例,在單獨一大展館裡,排了好長隊伍,熱得要命,只好放棄了(這一區裡沒有其他館需要排隊的)。 進到附近的城市未來探索館,這是原來的電廠再利用改建,建築設計還不錯,只是展覽內容過於鬆散粗俗。 出館後也近中午,先找地方吃中飯吧。 旁邊的創意大廚房,其實一點創意也沒,隨便填下肚皮而已。

吃完餐出來,很巧地遇上台北來的建築師長輩及夫人,正以貴賓身分被招待參觀展場。 他們正要去參觀台北案例館,我高興得尾隨他們成為臨時貴賓一起進入。 館裡的影像展示很精彩,以平面與圓頂影像投射、3D影像等新媒體技術呈現。 一種是介紹台北生活,如24小時的誠品書局,幾個親子自在分享閱讀與舒服閱讀桌椅、咖啡座的影像,還有捷運車廂內無線上網、街頭夜市小吃的熱鬧,這些對大陸人一定很有吸引力。 還有介紹台北的垃圾回收執行過程與成果,另就是台北的自然環境。 連我都覺得台北太好了,一旁的長輩建築師說:「台北真有那麼好嗎?」

再來一起坐車趕到浦東區看台灣館,我的運氣真是太太好了,台灣館每天上午發3000張預約券,下午發1000張,我無論如何排不到票的,跟著這位尊貴的長輩,竟然可以從貴賓入口進去。 展館外觀以天燈形式建造,透明的天燈外罩裡面是一大球體,隨時以各種影像顯現在球面上,讓外面人群欣賞。 這天燈座落在一平台上,旁邊加設一垂直梯間。 這裡每次只讓40位觀眾進場,先搭電梯往上,進入空橋,再進入圓球體內,觀賞4分鐘的所謂720°影像故事,感覺不如台北案例館那一部侯孝賢導的那樣精采,而且覺得時間太短(影像敘事力道不夠強?)。

然後往下走到圓球體下方的平台,環繞中央小池裡巨石,是一圈40座觸控銀墓基座(所以每次參觀只限40人),讓大家圍一圈站在基座前祈禱,並在銀幕上選擇一句吉祥話如「國泰民安」、「幸福美滿」等,於是每人面前的大球體下方表面即冉冉升起一個小天燈影像,燈罩上顯示各人剛選擇的吉祥話,40個升起的小天燈讓館外的人都可看見。

最後往下走到地下室,以竹條編滿房間,在此介紹台灣高山茶,有專人表演一段台灣茶道,並每人奉上一杯,坐下來觀賞一段跳加官。 整個行程規劃得蠻有意義的,與台北案例館一樣,都安排專人解說導覽,應該是很摸透中國人的心理吧,真人現身招待,親切而拉近距離,難怪台灣館受歡迎程度,據說是票選第四名,勝過很有創意的英國館。

其實就位在中國館旁邊,台灣館的「政治」姿態蠻低的。 中國館高高座落在巨大台階上,以超級粗壯的管狀體搭成類似斗拱形狀結構體,又上搶眼的中國紅色彩,都甚麼時代了,還要用形式來招搖著帝國氣勢? 台灣館的祈福天燈,對好強的台灣人來說,也許平和得太沒有張力,一點也不夠嗆,但是---我花了一點時間來體會---這可能是一個「對」的策略,避開政治意味上的角力,台灣選擇一個文化的姿態,不必老對著那政府,而是欣然面對廣大人民,趁機輸出一些可貴的發展後經驗。 當然大陸人哈台灣的心理可能很複雜的,讓這樣的人民情感自在流動,可能是值得台灣持續思考的。

至於台灣館本身的形式,我覺得天燈還不錯,就是一旁的梯塔有些尷尬。 完全封閉的梯塔擺在燈邊,還有一管插入球體,燈就輕盈不起來了。 在內部而言,就作為進入球體前的路徑,也顯得太平常---只是進電梯、出電梯,沒怎麼經營到朝聖心理路徑。 其實整個世博展場,好像只有台灣館還大剌剌地將「服務-被服務」量體一分為二地呈現,大家來看pavilion嘛,不必太building吧。

離開台灣館,我向長輩及夫人道謝道別,這樣沾光已經非常夠了,其它的我還是認份點自個兒去排隊了。 能進到台灣館,覺得今天又賺到了,所以就不打算走太多,上了接駁車往亞洲區、歐洲區,人還是那麼多,美洲區還好,於是剩下時間就逛了巴西、美國、加拿大與委內瑞拉四個館。

進巴西館只是好奇,外牆全是短木材亂釘一通,裡面中央是懸吊四面銀幕跑影像,四面牆壁則是互動式觸控影像機器,影像內容中足球被當作重點。 美國館外觀平平,裡面是三個超大空間,播放大銀幕影片。 好玩的是,影片中居然有國務卿希拉蕊現身向中國朋友問好,最後還請出歐巴馬總統來講話,這是整個會場裡我看到最八股的一段了。

加拿大館外面以木板條柵面摺成自由多面體(表示它是一個森林國家),裡面圍出內庭廣場,可惜沒看到太陽劇團的表演。 展廳裡很熱鬧,燈光色彩鮮豔,踩腳踏車互動影像吸引很多人嘗試,還有投射影像模擬表演的廣場座位區。 出了展場,夕陽餘暉讓內庭的摺拼鏡面鋼板上部反射了半個天空,可以想像若有表演時將會是多麼搧動人心。

我蠻喜歡委內瑞拉館,資料上說這是以Mübius strip(一條8字形交叉、卻只有一面的連續帶子)引出動線。 由前方充滿戲劇性的開口電扶梯往上進入,迎接觀眾的是熱切的革命語言,往後以一大圈坡道繞著一開放庭院而下,進入室內前是咖啡吧台與上方懸吊豔麗花樣的咖啡座,轉進去到一間劇場,播映著各方代表人物的現身說法(文化保存、環境保護等),這裡的兩段觀眾席非常親切。 然後繞著這播映廳旁坡道而上,翻上屋頂,再乘著暮色下到地面,一路回味著建築師熱情的設計意圖。

今天的感想是,當其他館很開朗自在地顯露自家特色或成就時,好像只有台灣館與美國館是專門訴諸中國人,滿滿的「歡迎來台北」、「歡迎來到美國館」聲音,面向著中國人說個不停,好有趣喔!

2010年9月9日 星期四

看世博的第一天就賺到了

誰說九月人會比較少? 原先的一般猜測是: 六月剛開幕,大家趕新鮮,一定爆滿;七、八月放暑假,全中國的學生都想來看,人當然一定多;十月就要閉幕了,趕最後的人都會湧進來。 所以九月最合適,人一定較少。 所以我趁開學前趕來瞧瞧,沒想到今天周五一早八點半就到,九點開門,還得通過安檢,折騰到九點四十分才進到場子裡,台灣館的預定劵早已發完,又已排一條好長的隊伍,要等下午三點再發(就這樣等五個多小時! 太瘋狂了)。

本想第一天輕鬆一點,看看亞洲區就好,中國館就在眼前,隊伍還不太長,進去後感覺就是風土介紹,逛了幾省展館,感覺安徽館還不錯,後來才知這是各省區市聯合館,真正的中國館另在樓上要排更長隊伍的(要在入口處先領預約票)。 到了外頭,人真是多,沙特阿拉伯館排好長隊伍,到韓國館、日本館都一樣,不甘願就耗三個鐘頭排隊,所以先逛逛其他小館好了,大部分像是商品(手工藝品)宣傳。 進到越南館,以竹材編造得還蠻有特色的,室內也將梁柱以竹子包覆成拱圈,中央是大水池,水上有一表演台,進去時正進行水上偶戲表演,再來是打擊樂器表演,非常精彩。

韓國館設計很成功,以樂高立方塊單元組出展覽區量體,整體分割成幾個方體,嵌合之間很有虛實相生的趣味,而且設有供人自由上下的樓梯,將遊客引上樓上餐廳與平台,樓下也空出來作表演使用,氣氛被吵得很夯。 但與日本館一樣,都大排長龍,改天再來排隊好了。

雜誌上說這次上海世博強調環保綠色能源科技,但亂晃了半天,似乎都沒感受到讓人振奮的新科技近況,還是先到主題館去看看。 「城市人館」以六個不同國家的城市家庭案例來呈現家居、工作、交往、學習、健康等之比較,這個展覽很值得看,策展想法貼近生活又表達一個當代世界狀況,而且每個館的表現都蠻讓人驚奇。 數字比較也有趣,譬如鄭州一年舉辦約十次城市活動,聖保羅則是每年舉辦上千次的城市活動,鳳凰城居民平均每年食肉123kg,鄭州則是25kg,而鳳凰城體重超重人口佔65%。 「城市地球館」也不錯,二十世紀中每個城市都急速膨脹,製造出地球的大危機,所以人類該如何補救? 還蠻說教的,但其中有個超大球面的影象顯示很夠看的。

走出主題館,太陽已西斜了,走過東南亞區,澳洲館也還大排長龍。 乾脆就一路走去歐洲區了,西班牙館與德國館的外形都很囂張,但顯示很不一樣的民族風格吧。 終於也走到英國館了,已經近黃昏了,排隊應該不致於還那麼踴躍吧,但事實證明,好的設計就是吸引人,隊伍摺來摺去應該有一公里長吧,反正也走不動了,我就只好決心跟廣大的人民站在一起排隊了。 五點開始排,七點不到就進到展場了,真是太幸運了。

這毛茸茸的英國館真是太可愛了,站在外頭從不同距離看,都吊足每個人胃口,都好奇這是甚麼玩意兒。 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房子模樣,一點也沒有「容器」的樣子,只像是一個「東西」。 滿佈著一根根鬚鬚刺刺的怒張線條,卻又是透明的、好好摸的討人喜歡,在艷陽高照的展區裡,它的輪廓永遠顯得模糊膨鬆,跟其它展館各顯神通的各種外「殼」比較起來,它像是展區裡最虛幻的一種觸覺形體。 (以下黃色字體部分,預定前往參觀者可跳過去,免得傷了您的胃口)

來到入口處,真讓人捨不得立刻進去,在這毛茸茸東西切開口,可以仔細端詳所謂的毛叢構造,那些鬚鬚原來是一根根有質量有直徑的壓克力棒,末端近一米長度是透明的,端點上透著Led光亮(這時黃昏已盡),每根棒棒內裡根部是黑色的,從這黑棒中打出LED光, 往旁邊往上看,像是來到一個超越現代的原始叢毬裡,或者像是人變小了走入一個放大的絨毛狀果實裡。

走進內部,更是意料不到的有觸感的精彩視覺經驗,所有的毛鬚棒子都戳到內部來,在裡面密密實實地以一根根壓克力棒佈滿,而且四周與上下六個面都往中央隆起,形成相當動態的起伏曲面。 每根棒的末端三十公分逐漸放大,最末端灌進各種不同植物的種子,有的一大顆,有的是好幾顆小的,在每一支透明壓克力柄狀末端裡,讓遊客可以接近瀏覽。 導覽員告訴我,這個館用了九百多種的種子,共用掉26萬顆種子(有好多是重複的),以及60686支壓克力棒,每支長7.5m,毛紮紮地又排列整齊,在走動中可以不同角度體驗到波形起伏的構成景觀。

在裡面仔細研究這些種子棒棒叢,我逐漸看懂為何內部牆體需要成為弧形的理由。 弧狀牆形一方面是順著棒棒戳入的勢道往中央鼓起,最重要的是這樣就可以用同樣長度的壓克力棒來組出整個叢狀體,與90°垂直壁體正交的中央點上,同樣長度的棒棒就形成這壁「面」上最凸出的點(若內壁為平直面,要達到棒棒往外發散戳出,則每根棒棒必須不一樣長,而在中央點上的棒棒必須最短)。 所以,每一根同樣長度的棒棒,在不同厚度的牆身裡以不同角度往外發散射出,形成完美的多變量弧體構成。

整個小小館裡沒有文字、也沒一句話,但26萬多顆種籽卻喧嘩地滿滿地說了一屋子的話,真是不著文字而盡得風流。 館體外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中央都是深暗,愈往外緣愈透光,愈顯毛茸茸的; 可愛之外,而且在任何角度,都隱隱可看出英國國旗的影子,這點就真是利害了。 也就是說,這個館的設計,從裡到外,一以貫之,從材料、結構、空間、意義、符號、象徵,都在設計的構想與表達中被呈現出來,它不是一個「裝飾棚子」,也不能說它是一個「鴨子」,它超出了Robert Venturi的對立命題。

我覺得它打破了當代建築的「殼」體思維習慣,讓我想起Marcos Cruz與Marjan Colletti(當時還是Barttlet School, UCL的博士生)兩年多前在東海建築系的演講,他強調他的設計利用新的媒體工具,企圖探討建築容器的「肌理」(Flesh)構成勝於「皮層」(skin)的包覆,這個英國館一樣地拋棄了輕薄外皮、而採一種有厚度的叢狀外層來圍起建築。 展區裡的德國館、法國館、加拿大館、新加坡館、瑞典館等還以假皮層來包起展示空間的內殼,有些展館甚至直接在方盒子上貼一層「表皮」,如越南館(編竹子)、巴西館(木板亂釘)、秘魯館(排竹子)等。 與英國館較接近的西班牙館,也可看作是用厚度來表現外層構造的例子。 張永和在浦西展區設計的上海工業建設館外層,也是利用細長管密密地橫直交錯形成空間架構,也同樣是肌理式外層包覆作法。

在這英國館,我們可以看出建築潮流已經走出「後現代」或「晚期現代」僵持在表皮的真實性或表現性(甚至裝飾性)的爭論,也凌越了高科技建築(N. Foster, R. Piano, Calatrava等)與炫酷建築(F. Gehry, Z. Hadid)的奇觀競賽,它進入一個新的以肌理思維來表現建築表層(或牆體)的時代,這達成一種軟的意象、體現複雜繁多的秩序、也傳達近人性的(或很人間)意義,建築成為感動人的公共藝術,從構築技術到符號溝通,都被整合成一個獨特而出乎意料的空間經驗。

我走出小館,外面是展開「包裝紙」似的人工草皮,在館體下方是水池,將毛茸茸的立方體輕盈地浮在水面上,所以它不是掉在這「包裝紙」上,而是無重量似的飄在紙上(或漂在水上)。 我躺在草皮上,往上看著這巨大的毛毛立方,每根壓克力棒從裡往外戳出來,末端帶點重量而往下垂,看起來像冷冷焰火爆開又往下流淌的感覺,一根根在風中搖曳,棒端光點也跟著擺動,點點末端綴出一層透明紗膜飄動似的表面,看著看著人跟著幾乎暈眩起來。 天上的星星都顯得蒼白起來,我滿意極了,這真是今年最浪漫神奇的建築作品了。 建築師Thomas Heatherwick這匹新黑馬,在這場盛會裡出足風頭,未來建築史上也該記上一筆吧。

看完英國館,感到非常滿足,這是我的世博第一天,有一種賺到了的感覺。

參考連結:
http://marjan-colletti.blogspot.com/2009/11/marcosandmarjan-workshop-at-cita-center.html
http://www.heatherwick.com/

2010年9月2日 星期四

繁殖場的「繁殖」近況

繁殖場的「繁殖」近況
繁殖場號稱「不蓋房子、只做建築」,大哉斯言也,建築來到房子盡頭,然後看到另一番海闊天空。 所以他們打一開始,就不想甩經濟效率那回事,也不管現代建築專業分工那套系統,他們用手用身體開始做些有的沒的,我覺得很好,因為我想起萊特兄弟、愛迪生當年也盡搞些有的沒的,還被罵是瘋子。 在大家都騎馬的時代,本來就不可能有人懂引擎這件事,只有活在今天的我們,才懂得感激當年哪個吃飽沒事幹的傢伙會想到玩引擎這款東西。 所以當大家都蓋摩天大樓的時代,有一群人以手工業盡搞些談不上機能的玩意,這表示他們在做「實驗」,是「實驗」,意思大概就是一般人生活之外的探險,或者說是發明。

但從20世紀玩到21世紀,搞這種建築實驗,或也許做其他實驗,尤其是關於社會性的實驗,或創造這種事,跟20世紀以前的人面對的是很不同的處境吧,我先想到的是,20世紀的工業(背後也許就是科學)無以倫比地影響人類,工業太強了,以前用手做東西,很花時間,所以這樣作出的東西,會被珍惜,要用很久,都捨不得丟掉;而且因為不容易做,所以做一個東西通常可當很多種使用;用手工作又蠻累的,做久了會心煩,所以會想到變些小花樣,然後就會不同人作的會有些差別。

但是工業製造能力太強了,一下可作幾百萬個,機器也不覺得累,所以只要為一個簡單機能,就可開模作它幾百萬個,全部可以完全一模一樣,永遠不愁不夠用,而且讓人腦變鈍,以為一個東西只能做一種機能使用,所以用完就丟,每遇不同機能就要找不同東西來用,以至於今天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不同動作就樣找不同東西來用,讓我們的腦袋忙於分類,而懶得思考。

工業另一項罪是理性,讓人類自以為是地剝除所謂的不理性,尤其是對未知世界的敬畏。 好處是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地往前衝,但到頭來卻發現只剩我們自己衝,世界還在另一頭。 譬如拜拜時就乾脆直接獻上一碗紅燒肉,拜完反正就是一道菜讓人自己吃了,卻忘了祭祀的真意在於奉上犧牲,以生命獻祭,而不是以「菜」來祭。 這就是為什麼要用全豬全羊全雞來拜的意思,就在祭拜當下,讓這些動物還原回pig, goat, cock, 而不是pork, lamb, chicken。 現代人的舌頭理性只認好吃的部位,早就忘了麥當勞雞塊來自於一隻活碰亂跳的雞的生命---神沒要味覺吧,祂要命。

於是,繁殖場最近四、五年的實驗,瞄準「物」性來研究,讓那些早被我們習慣以機能化看待的各種物件,還原回到它們原來本性。 他們跟那些不那麼理性的人學習,譬如夜市擺攤的就很有創意地拿白色塑膠桶倒吊來點燈當招牌用,繁殖場拿來試這些塑膠桶可發展成甚麼新花樣,他們拿來當座椅,晚上也讓它亮起來,他們試著將塑膠桶組起來到水庫裡當浮具,然後教這些筒子組起成拱橋,可讓繁殖場一群漢子們坐上去。 最後,他們訂做橙紅色塑膠桶搬到總統府前玩起果凍迷宮遊戲,讓塑膠桶進入都會廣場造成節慶氣氛撩撥渴望新奇的都市人。

我覺得好玩的是他們把夜市裡最俗最ㄙㄨㄥˊ的塑膠桶,變成「建築」的材料(跳過「房子」來想),弄到廟堂之上,成為公共空間,還被邀到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去界定一區公共空間。 另一方面,也很好玩的是,繁殖場因為玩這種工業生活單元,必須回到結構的經濟性,譬如放到水上當浮具或組起當拱橋,這些塑膠桶必須被組成對稱形式,作成彎曲果棟迷宮是最好嘗試,必須彎屈迴繞以保持結構穩定度,又還能有活潑的空間形式。

在2004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時,繁殖場在台灣館展出,為了裝船出國,必須選用2”x4”規格木料,全球化移動由不得你非得規格化不可。 這幾年,他們繼續以長木料發展出六芒星結構,以搭造出側邊與頂部的架構。 正六角形抓緊了視覺,張牙舞爪的野性漸馴,而且還戲弄起六芒星在各種文化的性徵意義。

去年繁殖場在台中國美館,繁殖場以FRP浴缸為單元,搭起像巴洛克教堂似的巨大拱形,浴缸濕淋淋洗澡的功能與聯想,被架高在空中的新意象取代,但浴缸仍然是浴缸,洗澡的浴缸與疊成拱形的浴缸,形成多義的物性。 仰看著空中被倒轉的浴缸,它們與水的關連被徹底顛覆,成為內凹的連續結構模製單元。

七月底到南藝,參與繁殖場兩位碩士生的畢業設計評審,一位以啤酒瓶(台灣金牌啤酒)與長木料結合搭造,延續前述物性探討的主題。 這位同學嘗試各種瓶與木接合方式,最後發展出酒瓶交錯斜搭住木條的構造方式,作出跨約六米、高三米、寬三米的大框架,還以整面酒瓶牆作出小艙,鎖在大框架底版上可自由旋轉。 這位同學向咁仔店阿嬷收集空酒瓶時,阿嬤搞不懂這酒瓶能做甚麼用,對她來說,這瓶子是用來裝啤酒,酒喝完了這瓶子就等著被回收,這就是瓶子的意義。 這個設計讓瓶子恢復做為玻璃與這種形狀的結構能耐,瓶口與瓶底形狀也有可與木板接合的最合適角度與方式,瓶子變成不是瓶子---不只是瓶子,它被挪移開喝酒的涵構,進入建築的涵構。

另一位是景觀背景,他想以野草來做建築。 野草被人厭,因為它們生命頑強,常在人類地盤抵觸人的秩序觀,但是生命不能互相豐富生命嗎? 他找到最基本的三角形,作成尺寸不等的框架,摺接成近乎空間框架,或延伸往外往上,框架中嵌接鐵絲網片,讓各種野草攀爬,這是野草與框架的對話或共舞,人可以歇憩或站立或通過這些綠色構造物。 他做了四組這樣的野草構造物,分布在通往繁殖場通道周邊,來界定接近繁殖場的空間序列經驗。 繁殖場開山以來,一直在周邊闢草萊、開疆闢土,清理掉多少野草,這位研究生居然要讓野草長進繁殖場的地盤。 繁殖場從身邊野草重新體會生命?

學位是神聖的,值得以物性的本然---物的生命來做犧牲獻祭,或者應該說建築是神聖的,值得以一兩年密集的身體勞動、花錢買材料來做出夠大規模的空間作品,來獻祭給建築這無上的神祉。 房子只是給人住的,房子後面的精神才是屬於建築,但不管是否房子,結構、材料、構造等透過身體勞動本身去完成,這就直探建築的核心。

第一位同學說他沒找結構專家請教,整個那麼大的框架都自己揣摩力學分佈,我不記得萊特兄弟是否拒絕找馬車師傅來幫他們製作飛機,或者是能陪我們做建築實驗的結構專家太難找。 另一位同學的野草框架,在繁殖場裡機器聲隆隆,師生也都是玩車玩機器的高手,野草做為生命,應帶給繁殖場有用的基因吧。

2010年8月27日 星期五

該是搞建築出口的時候了

該是搞建築出口的時候了
最近受邀在一個公務員研習場合演講,主辦單位給的題目是「台灣建築之美」,我準備的內容是關於台灣近二十年來的建築作品討論。 去年我已經來講過一次了,其實這樣的演講內容,我已經講過好多次,每次的案例或增或減,主要在彰顯這二十年來鄉鎮公共空間建構的成就。 但今年在準備時,加入最近參觀與觀察資料,又有一些新的體會。

首先,為了讓聽眾了解台灣建築目前水準,我以幾個代表性例子呈現這二十多年台灣建築一路走過來的整體觀感,我稱這部分是「台灣MIT建築的競爭力」。 一是從台中科博館到今年開幕的蘭陽博物館這兩個大型公共建築的比較,一在都心,一在海濱,前者理性內斂,界定市民地標,後者表現性強,融入海岸地景,而兩者顯示台灣公共建築的二十年演變差異。 另一是以潘冀事務所從智邦電子總部到台積電、聯發科總部的發展為例,從RC結構到鋼構玻璃,從智邦的主體方盒子周邊稍作活潑表現、到聯發科大弧面玻璃帷幕立面與不同尺度廠辦空間組合的成熟構成,這表現出生產空間的大步跨越。 還有,在集合居住方面,可以台南平均律公寓高樓與剛完成的東海第二教學區學生宿舍為例,兩者皆是高層清水混凝土結構,精準的量體構成,也呈現公共與私密的新關係。 這三條脈絡的作品演進,標示出二十年來台灣建築的設計到施工的整體水準。 這樣的進步,放到全世界的脈絡看,似乎也不算甚麼,距離日本也還遠。 但與過往自己比較,在文化機構、生產空間與集合居住這三種從國家落到民間的代表類型,平心而論,雖不夠激進創新,但確實是有相當進步的。

最近再從頭翻看Seabiscuit (改編成電影「奔騰年代」),主角之一的Charles Howard (片中的老闆)出生與成長在美國東部,但他是個靜不下來的傢伙,有一天他悶不下去,告別妻與子,坐上火車到西岸的舊金山。 我突然覺得…我十五歲離開苗栗家到台北念高中,再到台中讀大學,去當完兵,然後到台北工作,再跑到歐洲念學位,再到台中教書…假如我是美國人,我可能就是Charles Howard這樣的傢伙,心念一起就從紐約跑到舊金山,跨越三、四千公里。 假如我是中國人,我可能在十五歲就離家三千公里去念書,而不是只跑了兩百公里到台北而已。 因為我是台灣人,我在成長階段就只能在幾百公里間跑來跑去;但我也不是一個可以靜下來的人,我也跨過千里跑過許多地方,台灣還有更多忙碌的空中飛人全世界跑。 我又突然覺得,現在的我們似乎比任何時候都還需要把自己想成是「世界的台灣人」,而不只是「島上的台灣人」,而站在開放向世界的位置看台灣,就不必自限於這個島上。

然後我想到七月裡與黃聲遠一起在台南兩個學校評論文,呂理煌安排我們住在佳佳旅館,那晚碰到劉國滄與謝英俊,一起聊到好晚。 英俊兄一向是在另一類世界(還蠻廣闊的低度資本主義化世界)活動的大俠,但上回請他到我們系上演講時,他已經聲明他不是「大俠」了,他現在是「謝董」,因為他做的房子也是商品,是可以賣的,而且這生意還很做得起來,他很有自信可以幫海地一把(震後重建),卻是我們政府不敢找他,唉,山寨王與官衙一向是難溝通啊!

國滄說他在改造「佳佳」過程中與旅館業高人合作愉快,這旅館前身是南部前輩王秀蓮建築師作品(第二天一早在旅館又遇徐明松梁銘剛一夥聽他們說),國滄以他特別擅長的頹廢又華麗(廢墟又精品)的設計,加上藝術家的家飾作品搭配起來,讓這老房子重現風華(來到這裡一定可以體會「風華」兩字),國滄說他們還計畫這樣繼續玩下去,也想進軍海外發展。

台南這一晚,讓我了解到這一夥建築師朋友在這當下,最需要一種「出口代理人」來幫他們,幫他們找到往世界輸出的通路。 除了在台灣島上對抗有敵意的體制以改造執業環境外,跨越國界去創造新市場看來也悄悄地急迫起來。 在近十來年裡,建築圈用力氣協助搞進口,也做得有聲有色,引進一些傑出的國際建築師,在台灣做出亮眼的建築作品。 現在態勢很清楚,「開放」的意思是不能只有進口,也該要出口,要有進有出,任督二脈才能暢通,武功才能持續精進。

但我們以前總習慣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現在驀然回首,發現自己的月亮不知何時開始也似乎比較圓起來了,但一時間要扭轉「進口」的思維習慣好像不容易。 這方面,日本大致仍是脫亞入歐的路數,除了象集團與藤森等少數例外,譬如隈研吾言必稱現代主義Mies與Corbu,就是把自己放在歐美主流圈脈絡裡,讓自己較容易被世界了解。 或者另一種可能模式,說到要保持開放向世界,這個世界應是真實的世界,去除意識形態、以天真又清明的眼睛看到的真實世界,泰國這些年的努力也還蠻值得參考的。

台灣建築師其實也正努力摸索新的跨國專業實踐模式,在這次演講最後部分,我試著以「台灣建築的輸出?!」來介紹四位建築師作為結論。 呂理煌的繁殖場以教學團隊遠征威尼斯雙年展場,謝英俊開發的一套輕鋼構自力營造提供低價集合住屋(在屏東、台東到四川實現中),劉國滄的設計旅館正在區隔出品味市場拿捏擴張經營的可行性,另外,黃謙智的小智研發從環保科技製造的量產規模回到建築領域發揮出「環生方舟」,他們各自在教學、社會、藝術與科技等領域進行跨域的建築實踐,已經走出或即將走出台灣,這是一股新的蓄勢待發囉!

這是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吧,我們仍然需要更深入地向先進國家學習,又要同時想辦法貢獻世界,這就是新興國家要趕著改造自己、又要參與改造世界的時代吧,應做的事情是很多的,機會也多的是。 在這新的戰場,無論是面對世界來論述自己,或建立自己觀點來論述世界,或是突破專業邊界讓世界來論述自己,都是新的挑戰。 尤其重要的是,怎麼有系統地、階段性地、有策略地找出合適通路來向世界行銷我們的建築理念與作品? 這種「出口代理人才」該從哪裡找?

2010年8月20日 星期五

看看首爾的清溪川 寫于2006/6

最近跟一群朋友走馬看花逛了一趟韓國首爾(漢城),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我們這亞洲鄰居,一路都還蠻好奇的。 抵達的時候已近黃昏,因為第二天凌晨是世界盃足球賽韓國隊要踢進16強的賽局,整個城市中心充滿穿著紅色ㄒ恤的年輕男女,經過市政廳前時,廣場上正開始進入沸騰狀態。 那天晚上沒安排活動行程,我與同伴們晚點再逛到市政廳廣場時,已幾乎水洩不通了,連地鐵站裡都擠滿了紅衣人潮,廣場上設置兩個臨時舞台,旁邊大樓上掛了五、六個大型銀幕,就等著凌晨時候的足球賽,大家要瘋狂地為韓國隊加油。 舞台上是年輕人嘶吼著搖滾歌曲,聽起來似乎就是韓國人的愛國歌曲,首爾的所有辣妹帥哥都出動了,在街頭廣場穿梭搖擺,角落裡各種足球紀念品趁機熱賣,連攤販歐巴桑的臉上都畫上油彩,第一次見識到韓國人的熱情,我們也激動起來為我們的「亞洲隊」加油!

韓國人的瘋狂衝勁也反映在他們的都市建設上,首爾市中心的清溪川復原工程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兩年前我在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場上,一個「水與城市」的主題展覽裡,看到這復原工程的展出時,就感受到很大震撼,把一條加蓋了半個多世紀的河川恢復原貌,在台灣想都不要想,在韓國居然辦到了。

首爾以前叫做漢城,改稱首爾也不過是最近的事,現在街上招牌告示都看不到中文了,這些都是韓國人「去中文化」的政策吧。 但無論如何首爾卻是完完全全按照中國風水理論建造出來的都城,他們的京城景福宮坐北朝南,正背後聳立著北岳山,往後接上無數的山巒,東西環繞著山丘,正南方則是南山,清溪川在城市中央自西向東蜿蜒而過,收集著十幾條山上流下的小河,再往南轉接到漢江,從東向西入海。 這就是背靠祖山,東西護山左擁右護,前為案山,中有活水蜿蜒而出,非常正點的「巒頭風水」的例子。

清溪川正是這城市中心象徵福澤綿延、財源滾滾的「流通」主角,靠近京城的廣通橋就是當年皇帝貴族使臣出入必經要道。 二十世紀前半時,河岸充斥著簡陋木造平房,居民就在河岸邊活動,1958年開始為了交通需求而把整條清溪川加蓋起來,變成一條都市幹道,在1978年前後又在上面加建高架道路,原來天然的水流通道看不見了,變成人流車流的通道,而且還是立體多重的通道呢。

這樣一條將近十公里的(精確地說是8.14公里吧)、被兩層鋼筋混凝土道路結構覆蓋的河川,要恢復回來也不是容易的事,在台灣搞個二十年也不算長,韓國人兩年多一點(2003/7-2005/9)就完成了,天啊! 韓國人是什麼人種啊! 多麼不正常的效率啊,太可怕了! 他們辦奧運會、世足運,他們的汽車、手機,還有他們不斷外銷的美麗產業---俊男美女連續劇,我從清溪川復原工程似乎看到「韓流」威力的源頭了。

目前這條河從京城正前方的世宗路口開始,水從噴泉瀑布奔流而出,穿過二十一座橋樑,其中有七座是行人專用的步道橋,特別徵求設計好手來做設計,水流開始處是街頭廣場,往東一路降低水面,利用落差產生激流與水聲,所以溪水流速快,水質清澈見底。 水流兩岸供行人漫步,溪水與步道跟地面高差愈來愈大,到東大門市場附近,最低處與地面相差三層樓左右,做成分段式景觀護坡。溪邊或以大石塊砌成,或形成天然灘地、長滿水生植物,或以石塊砌成台階供人休憩,每間隔數十米處在溪中置放石塊供人穿越溪流,腳下就是湍流,刺激中又顯情趣,並以噴泉、壘石、陶瓷拼貼等形成休憩節點,加上夜間照明,其實形成非常有魅力的公共場所。

我們白天晚上經過那裡,都看到人潮不息地逛遊停留其間,晚上水氣清涼,光影中氣氛尤其浪漫。 下班或購物人潮經由各處樓梯走下到溪邊步道上,也有全家老少來此嬉遊,情侶儷影雙雙更不在話下。 一個市長能有這種魄力,把交通要道移走,換回都市自然親水空間,對廣大市民而言,當然是感受深刻的施政業績啊! 全世界搞都市設計的學者專家(包括我們這一團台灣來的)都絡繹於途要來取經,難怪這位市長卸任後,正積極準備參選總統哩!

隔天晚上韓國都市設計學會設宴歡迎我們團員代表,杯觥交錯間再次領教韓國好漢們的豪情,坐我旁邊的是留學英國雪菲爾大學回來的年輕教授,酒量超好,我根本不是對手,只好多找問題問他,省得他老是勸我喝酒。 我說這清溪川真是精采,這市長真是能幹,我問他是否欣賞這位剛卸任的市長。 他卻說他跟這市長是敵人,因他是一個非營利組織的成員,總是站在批判市政的立場。 譬如他就反對這復原計劃強硬地遷移原來道路上的攤販,雖然這些攤販沒繳稅。

我就請教他對這復原案還有否其它批評,他首先提到這是六百多年的古蹟,不知有多少文物遺址殘留在河道週遭,需要時間慢慢挖掘整理,但那位市長急著在他剩下任期裡完成整件事情,硬是強勢地要求在兩年多內完工,他不能茍同這種只為個人政治生涯而犧牲古蹟的做法。 另外他在環境生態角度,也不欣賞目前做法,這完全是一人工水道,原來排放到清溪川的廢水或雨水都收集到水道下涵管集中處理,現在水道中的水是從漢江上游抽取來的 (漢江則是在上回奧運會籌辦期間澈底整治乾淨),其實這清淨動人的流水,是人造的自然再現,需要經常性的人工維護。

站在清溪川邊,不知怎麼讓我想念起宜蘭的「蘭城新月」計劃。 過去近二十年,宜蘭市舊城南路(清末宜蘭城牆南邊)一帶進行一系列改造規劃,也已經執行了大部分,包括日據時期的廳舍(光復後改為縣政府利用)與監獄拆遷、舊高級宿舍再利用、臺灣銀行改為蘭陽博物館、新建演藝廳、火車站倉庫再利用、酒廠改造、宜蘭河岸生態與休憩開發…等,後來以「蘭城新月」來統一命名這連串的改造計劃,這其中有一個長遠的目標,就是想讓舊城南路下方原有的護城河重見天日,成為這一地區的新軸帶。 去年縣長選舉,民進黨失利,宜蘭縣長改為國民黨籍當選,選後參與這計劃的公部門主管都調職了,不知是否還持續按原來方向進行?

都市重大建設總是牽動公眾的利益,當然就與政治脫不了關係,韓國首爾的清溪川因政治因素,急就章地(也很有魄力、很有效率地)完成,我很幸運地很快聽到批判的聲音。 宜蘭的蘭城新月計劃因地方政治因素(原縣府、監獄遷移後土地開發利益讓各方覬覦吧),必須曠時費日,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在宜蘭也沒有人急著想在世界都市設計史上做出驚人之舉…。 望著清溪川的潺潺流水,我感到一些迷惘,卻不禁開始想念台灣了。

〈http://www.dfun.com小地方台灣新聞網-跨專欄-2006/6〉
也是一種書城!? 寫于2006/7

這趟韓國之旅的最後一天,我們到首爾北方三十公里外接近南北韓邊界,參觀一處稱為「坡州書城」(Paju Bookcity)的地方。 這是又一樁韓國式的驚人之舉,讓人對這一民族的雄心壯志印象深刻。 這是佔地155公頃的土地開發案 (將近一個東海大學的規模ㄟ),原地是一處江邊溼地,緊鄰高速道路旁。 一群首爾的出版商苦於市區租金高漲,出版毛利薄小,不如集體出走到郊外,搞一個以書來標榜、兼顧溼地環境的文化生態城開發計劃,而且也看準北韓經濟改善後的文化市場,所以這又是企圖以文化統一北韓的進攻策略。

1989年舉行的「書城建設委員會發起會議」開始正式推動這構想,1994年發起人甚至說服南韓總統指派文化觀光部長協助,三年後確定以「國家產業園區」方案來通過這計劃,再來由交通建設部通過實施計劃並開始建造,第一期計劃(87.3公頃)建造費用一半由政府出資(多麼成功的產業開發案啊),1999年即完成書城資訊中心,之後亞洲出版文化與資訊中心、出版業多管道配送中心等皆陸續完成。 於是,溼地上竟然建造起一個文化生態社區。

2001年一份建築指導綱領出爐,建設委員會邀請其國內當代傑出的兩位建築師協調整體建築設計事務,他們邀請國內三十位與國外十位優秀建築師來參與。 設計規範重點是要求建築量體必須有相當比率是透空的 (容積率200%),以利於自然通風采光,並因此可充分融入自然環境中; 另一是要求建築師不應太過炫耀自我,應配合整體規範。 後面這一點該是白搭了,這幾十位建築師各顯神通,每棟建築都與眾不同,而且每棟房子都要求通透變化,材料又各個不同,整體看來倒像是模型公園,或像是把一堆「實品屋」集合一起,每一個房子都在行銷自己,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社區。

資訊中心裡面與入口處倒是陳列幾個全區大模型,初期的模型較清楚顯示原來規劃構想,大型設施如配送中心、印刷廠配置在緊鄰高速道路的基地外圍,中間帶則是稱為「書架」部分的標準量體房子,另一側靠溪流與山丘部分則要求與自然生態配合的較有機形式。 但後期模型則看出原先構想在執行時,逐漸做些修正,也不似原先的清楚劃分,但大體上實現了一個「出版產業文化園區」(套用台灣式說法)這樣的產業型社區 (有別於居住型社區)。

但安排我們這一團搞建築的人來這參訪,用意應是參觀這些所謂建築精英的作品吧。 然而精英作品是多麼需要背景來襯托啊! 這些像是精英式作品集中放一起,真像是動物園,各個爭奇鬥艷,大家看了三、四個,沒有平庸的背景來平衡一下,很快地就覺得彈性疲乏了。 要完全靠這些競逐美感的作品來建造一個社區(還談不上城市吧),就整體市容與空間結構而言,看來是規劃上的失策!

第一期社區已經大致建造完成,但看來蠻荒涼的,也許是要強調生態,所以河道或池子充滿天然水生植物而顯得雜亂,但房子密度還蠻高的,它的荒涼其實在於缺乏人氣,配置在社區中心的購物中心也空蕩蕩地。 導覽人員說他們經常要辦活動、事件,而且辦得很成功,常吸引人潮來製造人氣,這還真的是人造社區呢,還必須有專人策劃社區事件使它顯得活絡。

我們中午被安排在資訊中心裡的員工餐廳用餐,餐廳只供應兩種餐,別無選擇,除了我們團員外,來用餐的幾乎清一色是年輕女生,這個產業社區雖然邀請優秀建築師做出各個不同的佳作,但其實社區組成還非常地單一化呢! 只有一種產業---出版業,只有單一領域的工作,沒有老人、小孩,沒有人住下來 (剛引進財團興建一區供員工居住的集合住宅,正完工中),街道上看不到流汗的男人、忙碌的女人,這是缺乏社區感的社區。 很顯然地,最近剛過世的都市評論家珍雅各(Jean Jacob)女士若來看這書城,鐵定當場吐血昏倒。

珍雅各一定喜歡建築師路易斯康(Louis Kahn)所說的城市: 一條街讓孩子們在其中蹓躂,並影響他們決定一輩子的方向。 設計者常抱著一個迷思,以為他們可以創造一個城市,但他們是無能為力的,他們連一條街都創造不出來。 街是成長出來的,而不是設計出來的,街道需要好的設計是沒錯的,但街道的生命來自設計之外的世界,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世界來支持,街道注定會是荒涼的,甚至還可能充滿敵意。

我不太懂出版業,不太確定這出版文化產業園區,目前在產業經濟上運作得如何,是否今天的電子通訊傳輸技術,已足以讓這行業脫離都市中心、在荒郊野外裡獨立經營得起來? 因為出版其實關涉我們時代的文明生活內容,只要我們仍大量需要平面媒體,不管是書本、雜誌、報紙、廣告、海報、名片…,我們都需要各種大大小小的紙廠、印刷廠、影印店、裝訂行…等等就在都市各種角落裡,它們支持出版產業,也支持我們一般人的文字與影像生活。 而且,這些平面媒體業者,收入不一定豐厚或甚至僅夠糊口而已,他們在都市中心才能找到便宜過日子的方式,它們其實不易離開市中心的。

無論如何,儘管我對這坡州書城抱著質疑態度,卻對韓國人天真又勇敢的作風非常敬佩。 他們也許正朝著成功方向前進(國家都如此大力支持了啊),何況即使最不幸地淪於失敗,也不必以成敗論英雄,因為他們畢竟如此勇敢地嚐試過。 但是這其中最讓人神往的、而且讓你笑不出來的,卻是他們對明天抱著無窮希望而顯示在今天的魄力。 他們迫切希望成功,而且也付諸行動,因為他們相信自己將會成功,台灣不也曾經如此純真地相信過自己…?
〈http://www.dfun.com小地方台灣新聞網-跨專欄-2006/7〉

2010年8月13日 星期五

一切從流星雨開始 2010/8/12-13

據報導,今晚到明天凌晨兩點間,台灣東北向天空將出現流星雨。 我跟已換上睡袍的妻說,她露出一臉驚喜,直說真的嗎真的嗎? 但她明天還得起早上班,即使眼中露出很興奮的光彩,仍得先上床睡覺。 我想熬晚一些吧,看能否真的看到流星雨。

因為我們倆知道有個流星雨的故事。 話說三十八年前的一個晚上(妻說是十月八日),住在東海大學男生宿舍823寢室的大二無聊男子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今晚流星雨該如何安排節目,忘了是誰提起,上學期勞作課的工頭畢姐人很好,工頭一向都是男學長來當,畢姐對他們來說很新鮮,而且她對每個人真的好,能夠體諒建築系學生一早起不來勞作,常好心掩護他們。

有人提出很有創意的建議:「我們來去跟畢姐寢室結為姐弟寢室吧!」 所有人都鼓掌同意。 於是,七個男生浩浩蕩蕩往女生宿舍出發,來到721寢室樓下吆喝畢姐名字,好幾個女生都從房間走出陽台來看,她們也跟樓下一位女生揮手,那是他們同寢室的金姐,旁邊是高大的身影,她的籃球校隊男朋友。 一共是大四的六個姐姐,跟七個男生變成姐弟一家親,大家歡歡喜喜的鬧了一晚,都忘了看流星雨這回事。

823室友們有小浪子阿勝、天才阿松、音樂家阿珍、排骨阿維、作家阿龍、建築師阿克和帥哥阿生等七咖,抽菸打麻將吟詩寫小說拉提琴練健美通通聚一堂,成天想幹些新鮮事。 有次大家看帥哥阿生已經在鏡子前自戀了兩個多小時,大家起鬨要看他的好身材,於是催他去洗澡,要他在澡堂擺pose給我們看,他也真澈底擺給我們看,哇賽---那真是非常米開蘭基羅! 有些沒事的晚上,他們就難得靜靜地在寢室作海報,寫上大大的標題:「獻給東海所有的女孩」,還署名「癡人」,半夜無人時這一夥人到郵局門口把海報貼在高高的正門旁邊。 沒錯,這麼一缸花癡們,他們需要一群很正常的姐姐們來平衡一下。 721姐姐們除工頭畢姐外,有負責女舍晚點名的逸姐、練書法的蘭姐、辦校刊的櫻姐、國民黨青年幹部的金姐、還有從小彈鋼琴的玲姐。 一群乖姐姐們,碰上一群流里流氣的弟弟們,沒多久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尤其是阿珍、阿維與阿龍,滿腦子文藝青年的不滿現實強說愁,搞到後來,只有金姐能耐心傾聽他們的青春心聲。 用功的金姐課業蠻重的,她邀三個弟弟們一大早到文學院陪她看書,三個夜貓子男生竟然也答應了。 當晨曦照在文理大道上時,金姐正襟危坐在教室啃書,阿珍端著小提琴在另間教室殺雞,阿維朝著院子裡那棵洋玉蘭練素描,阿龍站在鐘塔下對著文理大道引吭高歌:「Morning has broken, like the first morning…」。 的確,每一個清晨,都是他們嶄新一天的開始。 他們如此度過好多個嶄新的一天。

他們四人也常走出校門口,走到東海花園去看楊逵種的花。 有時走更遠些,走到山稜線過去的古堡(廢棄的反空降堡),一路說說聊聊,互相陪著散心。 有次從古堡走回來,滿地開著野花,阿維採了一束紅紅黃黃的野花送金姐,她倒是不經意地隨手扔了,阿維的心裡非常不是滋味。

阿維後來透露,那晚他到圖書館找正在參考室工讀值班的金姐,遞給她一張卡片,寫滿了哀怨的感情。 圖書館關門後,金姐與他一起走在校園裡,十一月的夜裡清涼如水,還不到冷的時候,阿維卻猛打哆嗦,在校長室後面路上來回走了兩趟,他們來到校長室樓下,一起靠在樓梯間側牆上,阿維說他全身發抖地問著:「我想抱你」,金姐沒有回答,幽幽地靠向他懷裡。 四周靜悄無聲,但整個世界已為他們而改變。

阿維說他們後來走出校門口,在阿芬店買兩瓶榮冠葡萄汁,再走回到教堂門口,一直坐到女舍關門前一刻。 當阿維回到寢室,消息就已經傳遍宿舍,他得面對兩位摯友的質疑眼光。 阿珍還好,與他是高中同學,平靜地一旁拉小提琴,阿龍可是極端不爽,他與阿維有好長一陣說不出話來。

據說,金姐這邊的狀況更嚴峻,她與正當兵的籃球校隊男友已論及婚嫁。 「他」非常不能諒解,不斷地寫信來要求挽回,也始終在信裡質疑阿維是否真心。 金姐畢業後就在中部一所私立中學教書,不久她母親檢查出子宮頸癌,阿維常陪著阿金到台北榮總探看。 有一次阿金的前男友也來看伯母,隔著病床上的伯母,阿維與這位籃球校隊終於面對面看清楚對方,他們伸手相握,從此之後這位前男友就沒再連絡了。

伯母在那個年底過世,阿金教滿一年後,轉到高雄教書,也在老家陪爸爸,再過兩年多阿維畢業,他與阿金訂婚,卻抽中金馬號,到金門當兵足足一年十個月。 阿維坐船往金門前夕,住進高雄鼓山的金馬賓館,他設法聯絡上阿金。 第二天阿金與爸爸到賓館卻撲個空,在壽山上看著運兵船正駛出旗津,阿金當場哭花了臉…阿金爸爸把女兒看得很緊,阿維幸運地沒遇兵變,退伍後就跟阿金結婚。 他們到台北地方法院公證結婚,晚上在長安西路的亞里士西餐廳與好友聚餐,823與721的一幫姐姐弟弟們都歡喜聚一起向他們祝賀,包括阿珍與阿龍,大家自掏腰包,還共同替阿維與阿金的份埋單。

在半夜一點到兩點之間,我守候在家門口,望向東北邊天空,沒有雲的天空裡,我少年時愛看的夏天大三角及寬闊的天馬座高高掛著,其他點點繁星佔滿整個夜空。 在漫長等待裡,我見著了九顆流星,應說是九次吧,原來流星雨不是幾十顆從天傾盆而下的壯觀景象,而是要耐心等候好久才出現一次,有時淺淺地倏忽而過,有三次非常光亮地劃過夜空,我見著的一半出現在45度視角的天空中,就在北偏東方天后座周邊,另一半出現在更東的低低天邊。 這只是相較於平常而言比較密集出現的流星群,但已夠讓人興奮的了。 我留張紙條給早起的妻,她一早就來吵醒我的懶覺,她跟我一樣,都還記得上回流星雨之後的故事。

2010年8月12日 星期四

別忘了還應有「實習」

別忘了還應有「實習」

我很能體會建築師們對建築教育的憂心與期待,這不止是抱怨剛畢業的建築系學生到事務所甚麼都不會,還包括對這項專業目前看來似乎承傳無力的焦慮,尤其對台灣不合理制度面的改革的仗還沒打完,很擔心後繼無人、台灣建築會繼續沉淪。 在建築教育圈內也有許多無奈,必須費好多唇舌、甚至激烈抗爭去爭取有熱情教設計但沒有博士文憑的年輕教師; 而老師們為了升等,必須被剝好幾次皮,閉門生產一些學生不一定看得懂或沒興趣看的學術成果,又加上評鑑制度,不管資深資淺都得歇斯底里地隨時填寫各種雞毛蒜皮的統計報表。

建築教育的本質、以及目的,在現實發展中愈來愈不易掌握清楚。 建築的設計工具、營建材料與工法、社會結構轉變以及地球環境危機,都要求建築專業該有新的因應之道。 對於變化莫測的未來,業界與學界兩造都覺不安,都覺得很需要坐下來大家好好談談。 大學建築系的課程結構是否該被檢討? 教學方法是否該有所調整? 設計課是否佔去太多時間以至於其他專業課程無暇兼顧?
此外,近來也有不少先進朋友們提出應該要求「實習」的建議,我覺得這可能是當前最值得被討論與被優先設計的學習制度。 這也似乎是業界與學界雙方可一起思考、互相合作的改革出發點,而不只是一直期望對方改變(這也確實很需要)。 在實習訓練規劃背後的精神,其實是把專業界與學校當作是一個建築師養成所需的完整的學習場域,實習至少應是把業界與學界銜接起來的關鍵環節。

根據敝家犬子的學習經驗,法國建築學院對實習的要求還蠻細膩的。 目前他們因應歐洲共同體的發展調整原有學制,建築專業要求完成五年的課程,第一至三年相當於我們的大學部課程,第四、五年則相當於我們的碩士階段,五年學完後即獲建築師資格,可獨立開業。 但在這學習期間,學生被要求在個不同階段,完成各種實習訓練。

譬如,第一年要求到工地實習三個月,等於是第一個暑假必須幾乎全泡在工地工作。 第二、三年之間要求連續三個月每周參加一次由事務所主持的工地會議,也就是要進入事務所工作,跟著事務所資深人員到工地列席參加開會。 第四、五年(研究所第一年)期間要求六個月的事務所實習。 以上這些求學期間的實習都是無薪的工作,而且絕不是到事務所幫忙競圖做模型,而是由事務所安排學習真正建造房子有關的實務工作,實習結束後要向系上繳交工作紀錄與證明。 第五年通過考試完成學業後,另有六個月的事務所實習,這是有薪給的工作(所以近幾年不景氣連這種實習工作都不好找)。 最後階段的實習結束後,還須再修一些鐘點的實務課程,再通過一個委員會的口試審查,才能獲得開業建築師的資格。

由於修課時間不像我們那麼長,設計課雖是最重的課,但沒辦法放太重份量,而且整體課程上還提供很夠多樣的套課設計---如永續環境、都市設計、舊建築活化再利用、科技媒體導向...等等,讓學生有很多方向上的選擇。 根據我粗淺的了解,我覺得他們制度上設計,使得不像我們國內各建築系那樣容易產生設計很屌的明星學生(可能也有, 但不一定被以英雄看待吧), 這對畢業後到事務所從實務新手開始學起, 心理轉折可能不是那麼大。 有時我在系上評圖場合,或有機會到其他學校評圖,會看到有些學生稍微多想了些、多畫些圖、多做些模型,就沾沾自喜,自以為高人一等,你若對他做些建議,他也聽不下,他只會覺得你不夠了解他所作的突破、他只注意是否獲得他該得到的掌聲。

我們在設計課不斷提醒學生要有熱情,要去挑戰建築的邊界,我們評圖時也要求好還要更好,甚至我們只會欣賞那些把我們評圖老師打敗的學生,看著他們熱情洋溢的模型、貼滿牆壁的圖、高昂的社會改革企圖,老師們心裡很清楚自己當年也搞不出來這許多的產量。 我們創造出超人學生,被擠得爆滿的評圖場蹦出熱烈的掌聲,掌聲之後我們的明日之星,到了事務所被要求畫出冷氣口設計或樓梯大樣,當場就傻眼愣在電腦前不知該怎麼辦。 那真是很痛苦轉折吧,學校掌聲還餘音在耳,卻要面對建材業務員不耐煩的眼神、水電技師質疑的聲調、工務老鳥的調侃…

當然, 有很多極優秀的建築畢業生也一路走了過來, 繼續成為明星建築師, 我自己也是看到傑出設計就會眼睛一亮(誰不會呢?), 但是建築作為一項專業, 真是沒有第二條路, 必須是重裝師訓練, 對於要建造出一棟房子該具備的專業知識, 建築師當然必須熟透。 但是, 除了在學校裡提供基本原理的入門引導, 或可選修的進階課程, 並且在教法上更能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 這專業訓練部分以實習課程的安排, 由學界與業界聯手來做配套較週全的執行模式, 是否可作為改革的一個開始呢?

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當兒子想不開要吃建築飯時---也談建築教育

當兒子想不開要吃建築飯時---也談建築教育

我家第二犬子念了建築碩士回來,我介紹他去一位蓋房子很有心得的朋友公司上班,一個月下來看他還做得蠻起勁的,似乎日子過得很充實,最近每天幾乎要半夜才回家,昨天等到十二點半都不見人影,大概兩三點才回家,兒子的媽說一大早沒吃早餐也來不及穿襪子就搶出門上班去了。 她說這樣怎麼可以,你們搞建築的到底怎麼回事,我想起孩子當年還小時候,我在事務所拼進度,還不是常常兩三點回家,早上一個人出門,連續個把月沒見著家人。

八年前兒子從南部一所大學土木系畢業,再當一陣替代役,終於覺得再不打定主意就得吃頭路去,決定要念建築。 他其實是考不上我任教的建築系的,大學聯考差太多了(我這個系比國立的很多科系都難考),研B嘛錄取率最多1/15,他摸摸鼻子認命地跑遠一點從頭念起。

兒子在國外六年,平均每個禮拜打一通電話回來,要跟我聊上一兩個鐘頭(真吃不消這種網路電話,他可不是跟老爸話家常ㄡ,是聊建築ㄟ)。 每次我都跟他聊到在沙發上躺平,不然手跟脖子會斷掉。 我跟兒子的媽要鐘點費,因為這是我的額外兼課,心裡暗槓兒子怎麼選到恁爛的學校念建築,還要我遙控教設計。 不過兒子也啟發我不少,他也念Deleuze,還可看原文,他有次跟我提到蔡明亮電影,給了我「真實的時間」的靈感,成為我第一次上建築概論課的秘密武器,我還發揚光大帶到橫濱大學唬了兩趟設計營(橫濱、台中各玩一次),也招搖了幾次演講,不過要抵我六年來的電話鐘點費,還是差很大。

他在大學部階段時,設計課還蠻有意思的。 有一次的題目是situation extreme,要他們想像最極端、類似世界末日的狀況來發展設計;或去諾曼第登陸的海邊測繪碉堡,作為設計基地…等等。 碩士班課開得不少,但設計課要求平平,大概他們那邊採學考合一制度,念完碩士學位也頒給建築師執照,所以採取比較穩健的課程設計。單單是設計課老師帶的學生數就是我們的兩三倍,老師也有事務所要忙,能花在學生身上的時間少得可憐。

我與兒子的媽當初支持他遠走他鄉去再學習,其實抱著讓他去多學學人家的文化,建築嘛,是一輩子的事業,要學的多的是,哪裡都可以學。看他回來從工地跑起,偶而也有設計可作,我也很放心。 他下班回來還早的話,我倆也在客廳聊他白天處理的各種工作。 他以前跟我越洋電話聊的是「建築設計」,現在我們聊的是「蓋房子」,當然是不同話題,但是又很自然地這樣銜接上來。我跟他都知道現在建築師執業方式可以有很多樣,可以帶學作作競圖、帶設計營、發表觀念、做做實驗性案子,但若真想以建築為自己一生專業,「怎麼蓋房子」可是要紮紮實實地累積基本功(就像客廳茶几上正放著潘冀先生的「人生基本功」),否則若一不小心拿到競圖案子,就等於是自己的末日了。

他在國外時也被要求近乎一年的事務所實習,所以他也會比較現在工作所在的制度與管理方式,相形之下,先進國家自然在人事、資料與風險管理上都較上軌道。但現在除亞洲外,找工作都很難。 我覺得他回到台灣來,把他放到一個認真蓋房子的工作環境中似乎是對的,因為他像海綿一樣正每天滿滿吸收搞定房子的各種知識。 我回想起當年在事務所工作時經常都很有成就感,因為都要想盡辦法真實地把建築蓋起來。

剛在Facebook上看到一篇寫Starchitecture School的文章,也想到前幾天有些朋友焦慮台灣建築教育與專業之間落差很大的問題。 兒子也告訴我,他公司裡的東海剛畢業的同事,聽說我建議兒子要讀潘冀的人生基本功這本書,都覺得不可思議。我當然不是兩面人,在學校大談starchitects,卻與走入社會的畢業生談graphic standard。 而是在學校你要讓那些好吃懶做又處在充滿各種誘惑的環境中的好爺郎學生專心學習,那可是當老師的空前挑戰,你跟他講房子該如何抗震、防水的基本原理,他(她)轉過臉去就睡著了。

對這群生龍活虎、自以為是的學生,「如何促成有動機的學習」或「如何經營一個有激發力的學習環境」成為建築教育的議題,比「如何蓋好房子」來得優先。我覺得過去三十年台灣追隨先進國家腳步,建築教育強調設計,設計教學又強調「空間」,所以五年的建築教育教會學生一套空間思考的本事,這是值得肯定的教育過程(但也到了要檢討的時候了),就吸引學生的學習熱情而言,「空間」有效地成為設計才華所追逐的主題。即使到了今天,數位媒體工具還繼續讓探討空間的邊界成為新熱情所寄。 (但就我任教的系館而言,空間有變化、富連續性,多年來想裝空調卻非常麻煩)。

最近十多年,各建築系流行「making」,帶出新的熱情,如南藝的「繁殖場」。 Making強調1/1比例地建造,矯正建築設計與營造分工太過的缺失,也更能讓學生以自己身體來面對建造這種很真實的行動。 但making必須陪學生流汗,比起只動嘴巴來得累多了,何況還要擔心學生切掉手指或摔下受傷,學校行政體系從上到下哪會表態支持。

而且,對畢業設計的重視,使建築系學生一進到建築系,就很清楚他們的畢業要求,不是要蓋一個好房子,而是要做出讓老師或自己滿意的畢業設計。因此,很清楚地,畢業設計成為大部分建築系學生奮鬥的目標,而不是建築師執照。

在這樣的脈絡下,我的同事們的教學真誠度常讓我感佩不已。 畢業設計圖一貼上去,我的同事們會蜂擁而上,仔細看圖畫得是否OK,各層柱子有否有被烏掉、車子轉得過去否、剖面畫對了沒? 所有的圖與模型是否對得起來? 有一次畢業評圖後的「家訓」場合,阿亮很嚴肅地叮嚀,我們必須堅持「重裝師」訓練,不要以為只要搞搞動畫、談談scenario、就覺得可以過關,當有些建築系開始強調「輕建築」時,我們系可還要是「重」的定義。

我跟阿亮說,當我們面對的戰爭在本質上發生變化時,我很擔心我們在戰略上的誤判,會讓「重裝師」犧牲慘烈。別人為何要調整為「輕」,因為面對變化時,保持彈性很重要,「輕」能靈活應變,而重裝師火力猛烈,但缺乏彈性,戰場轉移時它調整不易。

我所熟悉的這套建築教育,基本上已在台灣運作了四十年吧,愈來愈成熟,但也愈來愈不易改革。當外在環境改變、政經社會轉型、建築師角色也面臨調整時,我可以跟剛投入職場的兒子興致勃勃地談施工細部處理,開學後只能跟教室與繪圖間裡的學生談那些談不到真實房子的建築設計,確實是有點分裂,這到底是健康的、或是病態的?這是必要的、或是過渡的?

針對「Starchitecture School」那篇文章,我同意建築是應該造福「人」,而不是造福「雜誌」的; 但是,我也體會到,建築教育是該去啟發人的,而不是去鑄造人。 我的兒子正從建築學生,走向建築師,我的許多學生也是這樣,我也看到他們在學校所學、與他們摸索成為建築師,這當中確實存在斷裂。我還不太確定,這種斷裂是否該是一正面的必要。

因為,建築教育面對一位高中畢業生---他在之前沒受過環境教育、空間教育、甚至美術教育,建築的教與學必須是一種「美學的」關係,也就是學生是一位活生生、有自己意識的「人」,他要發展的建築能力絕對要與他自身人格特質結合,因此不能從機能性考量、或強調線性因果論的學習觀來發展建築教育。「美學的」在這裡是指超越單純「因為…所以…」邏輯的模式,而是那種耐心迂迴教懂小孩的各種法門。就像古時候教射箭的師父,他不會每天直接教你怎麼射箭,而是要你砍柴、燒水、做粗活,鍛練徒弟的謙卑與毅力,教你製造弓箭,去了解弓箭的結構,最後才帶到靶場上,但他甚至要求你忘掉靶子,忘掉弓、箭、身體,在所有都忘掉時,學習全然的專注---學習與周遭世界合而為一。 所以,當徒弟學成下山時,他已脫胎換骨成為另一個人。 這就是所謂的美學的學習模式,不是學到一樣可放入背包的技藝,可是人本身沒有變化;真正的學習,是整個人改變了,變成另一個人。

在建築系,老師與學生是一種共舞的關係,在建築的主旋律中共舞;當學生熬過畢業設計的考驗,與五年前進來時的他比較,以是脫胎換骨成為另一個人。 出到社會,他還要一段學習實務的過程,他還需要耐心淵博的mentor來引導他,使他再脫一層皮,變成一位讓人信賴的專業者。 於是,他可成熟地與業主與社會共舞,掌握真正的需求,他能依靠明晰的建築專業素養來建造出真實房子。我們的問題是,像建築師這麼稀有的品種,整個社會卻不懂得珍惜與尊重。

參考http://famousarchitect.blogspot.com/2009/10/what-is-important-in-starchitecture.html
以及"變的美學"(心靈工坊出版)

2010年7月31日 星期六

老萬華新魅力規劃設計營

老萬華新魅力規劃設計營
AECOM今年在台北辦亞洲區設計訓練營(AECOM Asia Design Bootcamp),我很榮幸被邀去參加成果發表會,感覺頗有收獲。 這是一家國際設計顧問公司,中國區總裁是我們一位傑出系友,公司每年都在世界各地舉辦這樣的為期一周的設計營,開放各大學建築系學生參加,並鼓勵公司各分支組織的資淺規劃設計師參加,是一個在職與在學年輕人的快速設計訓練,北京、上海、深圳、香港、新加坡等地員工與台灣學生協力激盪出設計創意,而這種設計營通常都與當地政府合作,選擇一個真實案例當作設計題目。

今年他們選擇台北萬華龍山寺以東街廓為基地,也就是西園路、貴陽街、廣州街與環河南路所圍區域,要求針對這地區的活化再發展提出規劃設計。 我參加上午場次,評了三組。 第一組對基地範圍內的鄰里空間系統、與自然(淡水河岸)連結以及可能的發展策略點(學員們稱之為錨定點)提出方案,我還蠻欣賞他們提出的策略點---龍山寺前廣場、龍山國小及環河路旁(舊寶斗里旁)一三角地。 龍山寺廣場是被做壞了的開放空間,龍山國小已從原有數千學生劇降到只剩兩三百位學生(此區的老松國小也從上萬學生減少到幾百位學生了,好慘!),都值得重新檢討並轉變性質,而環河路旁基地可供發展跨過堤防連結河岸綠地。

第二組從台北盆地內整體空間結構來思考,他們提出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新架構,將此區與中正紀念館連成一新軸線,也就是以城中區(古台北城牆範圍)南段來銜接中正紀念公園,再連到此區的桂林路,成為古城牆西邊的清末河港聚落,往東沿古城牆南段經小南門與南門,銜接起古城牆以東的日據之後發展的街廓以及中華民國的國家廣場。

台北市的發展各階段,從古城牆為中心,日據時拆除城牆闢成林蔭道,沿東城牆位址往北發展今天中山北路,沿西城牆往北發展延平北路,戰後沿北城牆位址往東發展八德路及後來的忠孝東路,沿西城牆位址往南拉出中華路貫穿雙園區,或從南門一帶往東南延伸出和平東西路與羅斯福路。依我所知,從未有人提出從南城牆位址拉出中正紀念公園與桂林路的南邊軸線,這是這組讓我最感興奮的創意。 我認為做規劃最重要的就是從既有城市脈絡中「找到新關係」,在全市尺度上找到區域新關係,不僅使規畫區的新角色定位清楚浮現,也是全市的城市結構與能量再重整的契機所在。

這組於是建議將桂林路的四線車道改成二線車道與寬闊林蔭步道加自行車道,也是一個富創意的點子。 我的建議是應在這新找到的中正紀念公園沿愛國西路到桂林路的區域新關係上,進行地區尺度上的重新佈局---一個層級式的規劃方法論,譬如思考不同交通工具轉乘的路線系統與活動節點,使之成為較廣的「面」的佈局,而不僅是桂林路的「線」的處理而已。

第三組對基地周邊的日常生活系統、地區歷史、廟宇活動、觀光夜市、情色產業及電影「艋舺」的各個場景串連都下工夫整理,呈現出該地區交錯重疊的多樣動人的場所靈魂,他們也從這些在地特色延伸發展各種形象魅力產品,並在巷弄節點間進行較細部的設計構想。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傾向「敘事性」建構的都市規劃設計進路,不僅在都市機能面思考,而更著力於地區文化面的發掘與連結。 萬華這區內,神聖與傖俗之間相互包容,香火裊繞的觀音坐鎮的龍山寺側前方街廓內部,就是幾十家摸摸茶情色巷弄,聖潔與色慾可以共存無礙,因此糾結起張力十足的各層裡活動系統的多樣豐富內涵。

這樣的敘事性都市設計演練,已清楚指向再下來該與當地文史工作組織合作的需要,甚至引導市府當局進行大型年度或雙年度的萬華文化節活動的策劃。 空間專業者出招之前,應多從地方生活文化以及觀光行銷等軟體規劃中找出新program,以確定空間設計所需承載或達成的效益所在。

在短短一周的時間中,集結各種國籍與專業背景年輕人,能提出這樣強度的成果,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當大陸的年輕設計師說明福建三邑人移民台灣的歷史時,我感覺到這樣活動對增加兩岸人民相互了解的催化意義,當然這也包括亞洲各地區間彼此了解與合作的經驗網絡的打造。 對AECOM而言,這就是一種企業版的長遠且跨界的「教學事業體」(Teaching & Learning Enterprise)經營,今天腦力才是最珍貴的資源,即使是粉嫩的學生或資淺的在職人力,透過腦力激盪的活動設計,也可能產生高度創意的構想,我們在學校的老師們也該思考更積極地對這類機會的參與與合作了。

參考連結 www.aecom.com

2010年7月15日 星期四

「色誘」誘過頭了

昨天過生日,太太請我看電影,說想去看「色誘」,還跑到德安看。 整部戲還不錯,中年的太太是個婦科醫師,有自己的診所,工作很忙,覺得教授老公對婚姻心不在焉。 有次更在老公手機上看見女學生的留言,因此更加懷疑老公有外遇。 偶然機會邂逅一位年輕妓女,太太於是付錢請她試探自己老公,並且回報狀況。 這三咖都很有看頭,茱莉安摩爾演太太,連恩尼遜演老公,在Mama mia中演女兒的阿曼達???演妓女,再加上那演大學生兒子的,都把每個角色演得非常精彩。

這是一個超級複雜的內心戲,一個懷疑心重但又還癡愛(或恨)著丈夫的太太,忙著診所工作,但覺得對家庭茫然無措,甚至不習慣長大中的兒子不再聽話; 一個是深諳身體秘密的世故美少女,以似乎無邪又迷離的眼神,還有曼妙的身材, 為這位女客戶服務---告訴她如何勾引她老公,…還交代所有的細節,這太太總是聽得神傷又淒苦。 有一幕是少女約這太太到旅館房間見面,凌亂床面顯然是剛跟這太太的老公來一腿的現場,太太不准少女坐床上,要她坐到角落椅子上,太太聽少女講剛發生的情節,表情痛苦但又渴想要聽,似乎這已是她維繫親近老公的唯一方式,在小餐桌上還留著兩人份的餐點,她的手撫摸著老公留下的殘酒杯,緩緩舉起啜飲而盡。

太太以這種方式試探丈夫,故佈圈套偷盜他的秘密,但卻也同時洩漏出自己內心的脆弱與空虛,整個雇用計畫演變成兩個女人以詭異的方式分享同個男人的私情,少女以她熟透的身體智慧,了解這中產階級太太貧血身體內部的蒼白靈魂,少女以她的年輕身體的豐滿生命來救贖這太太的虛乏近乎絕望的生命,雇傭因此凌駕主人,生命凌駕金錢,女人之間的同情變成愛情,少女的愛變得out of time and out of place,連太太的女性朋友都懷疑她有外遇之際,少女的愛變質為支配、索求及佔有。

太太對這一切感到無法承受,分別邀老公與少女見面要做最後攤牌, 結果赫然發現這一切是個大烏龍, (依我兒子的建議, 我應該在此停住, 因為我再講下去, 會被喊打…但是電影早下片許久, 該看的都應已看過了吧, 所以我還是決定繼續說到底)…少女現身時見到她老公, 當場花容失色; 她老公則一臉茫然不知這少女是誰, 剎那間這太太(也包括觀眾)搞清楚全部真相, OMG! 真輸給那美少女了! 她老公顯然自始至終都在狀況外。

我一邊著迷在銀幕上的故事, 一邊握著身旁妻子的手, 又一邊回想起上午讀到的書裡的話, 書上說要理解這世界的複雜真實, 一個人自身內在必須就是那麼複雜。 我在今天又比以前更接近耳順之年, 我絕對是一個心思高度複雜的”X叔叔”, 這部戲中的所有姿態話語眼神觸摸抽慉、所有的愛恨無奈挫折失望期待、所有的欲望渴求憂懼驚慌冷漠掩飾, 因為我在這個年齡而有的內在複雜度, 讓我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而且自認足夠理解。

同一本書又提到”愛麗絲夢遊仙境”裡一段描述, 愛麗絲玩板球遊戲, 她以紅頂鶴當球拍, 箭豬當球, 麋鹿當球門, 當所有的板球道具都是有生命的動物時, 這遊戲會是怎樣玩法? 愛麗絲以紅頂鶴揮擊箭豬, 鶴頭會聽話到僵硬起脖子閉上眼去碰箭豬、或是本能地閃開脖子, 箭豬會乖乖地挨打或倉皇滾開, 麋鹿會動也不動地當球門或自顧自地去吃草? 真實世界是否就像愛麗絲打板球, 愛麗絲、紅頂鶴、箭豬與麋鹿, 同時存在但各有主意, 因此永遠以不可預知的方式進行(或不進行)他們的遊戲。 這書的作者稱此為concurrence, 讀到這故事, 我才搞清楚concurrence與synchrony的不同。

「色誘」的太太以少女當球拍, 想讓老公當球門, 但「人」是有生命有主見的個體, 把人當工具(即使付她鈔票), 跟把自然世界當工具一樣, 都幾乎註定會往出人意表的方向演變(通常都以悲劇收場), 記得以撒柏林說過:「自然沒有劇本, 世界不會重複」, 芸芸眾生, 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 他們的interaction絕對是複雜到遠非人的智慧所能預期。 這部電影正是一個concurrent case, 連觀眾都被耍到最後才搞清楚。

身為中老年男人, 我也讀出隱藏在電影中的男生觀點, 今天中產階級中年男性其實是極度壓抑的一群可憐蟲, 枕邊人的事業成就、遲暮的焦慮等惡性循環到猜疑抗拒, 換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不再互相接觸對方了?」 人世間的愛情當然不是王子公主從此幸福過日子這樣單純, 每個長大的人最好要鍛鍊自己的複雜度來迎接愛麗絲板球遊戲的concurrent reality!

正在讀的這本書是Bateson, Katheline. Our Own Metaphor.

2010年7月10日 星期六

「從房子、盒子到巢子」講給東海建築夏令營高中同學

「從房子、盒子到巢子」講給東海建築夏令營高中同學
這周學生在系館辦夏令營,邀我對參加營隊的高中生作演講,我煩惱了好幾天,想出用這個題目來談吧。 首先從上海市博會談起,泰國館是個傳統的房子,中國館是搭建的構架房子,非洲館卻是一個超大的盒子,德國館是扭曲的長條盒子,丹麥館是讓腳踏車可以騎上去的弧形盒子,台灣館是套套盒子,西班牙館與英國館算是甚麼呢? 無以名之,先稱作是「巢子」吧!

我告訴台下的高中生們,一百多年來的建築發展,主要是從房子到盒子的轉變過程。 傳統房子大多是斜屋頂的,因須要有個屋架撐住屋頂,也因此帶來庇護感,而且因多為使用磚石砌築的承重結構,牆體須承受載重,開窗因此不能太大,要保留足夠牆體長度來支持房子重量,尤其轉角更須厚實,加強結構強度。所以,房子這樣蓋起來,形成一種被包圍的內部感,有時還在屋架下方做出圓弧形拱頂天花,強調室內的圍被感,我以法蘭克萊特自宅二樓的家族室為例,那是我見過最溫馨浪漫的室內,完整的大圓弧天花頂,壁爐設在中央軸線上,兩邊對稱配置,各有一座寬敞窗間;同一房子的主臥室也是順著斜屋頂做出梯型頂天花,配上中央對稱的落地窗,典雅又親密。 台灣常見的三合院也有如此的中心性,形成正廳的莊重與象徵。

但是這種強烈內部、且帶有中心感的房子,在後來現代建築大師作品中被顛覆掉了。密斯凡德羅的巴塞隆納館就是典型例子,主館被八支細鋼管撐起,牆角被打開,隔牆自由配置,形成流動而無中心的空間。 後來他設計的玻璃盒子帶出現代建築盒子的代表形式。勒柯比意也提出現代房子的五原則,其實就是強調要把房子做成盒子,他在馬賽公寓還企圖做出酒瓶與酒瓶架構成的集合住宅盒子。 這兩位大師所做的現代盒子背後,是Do-min-o模型(RC或鋼構的結構框架解放了外牆)的發揚光大。

參考”By Their Own Design”(Abby Suckle, 1980) 這本書的例子,我提出「預鑄」技術是二次戰後的重大發展,現代盒子進一步往「組裝盒子」發展,巴黎龐畢度中心到香港匯豐銀行是大家熟知的例子,主要特徵是「內衣外穿」。另外,這本書也提到Norman Foster的Willis, Faber & Dumas Offices (1975),它實現一個完全由玻璃包覆的盒子,沒有框料、只由Silicon黏合的玻璃體,白天是面鏡牆,夜裡室內外通透。

內裡外翻的組裝盒子與無框玻璃盒子,加上一些扭來扭去的盒子(歪斜的或流線形的),支配了1970-90年代的當代都會景觀,直到2000年伊東豐雄完成的仙台媒體館撩撥了現代盒子的Domino典範,他將結構元素徹底改為空心構件,他以鋼管組成的十三個虛透筒形支撐40cm後的空心樓版,而且放棄正交幾何構成,將十三個結構筒做得歪來歪去,來比擬在現代媒體訊息流通的盒子裡擺動的如水草般的室內感覺。 接下來他做的倫敦蛇形館與東京表參道TOD’s店,更將外牆作為主結構,使室內無柱,結構即外皮。

2008年我們系上邀請倫敦大學學院Bartlett School的雙人搭檔Macos Cruz & Marjan Colleti來帶設計營,他們是倫大設計博士班(PhD by Design)的高手,曾獲邀參加威尼斯雙年展。 他們提出”No more skin”、追求”convoluted flesh”的主張,因為數位工具的強大3D能力,以及顯微醫學發展,讓我們可以去探討真實生命體的肌肉筋脈締結組織的複雜關係,生物中其實沒有skin-deep這件事,都是糾結的血脈神經叢結的組織。

我放一些Macos Cruz網站上實驗作品給同學看,告訴他們「盒子」正被推向「巢子」發展,乾淨俐落的建築薄薄一層的界面正被叢生有厚度的組織取代。 這就是西班牙館作成翻捲鋼館外覆上編結柳條形成有厚度的外層、或英國館以七米長壓克力條叢構成毛茸茸形體的新建築趨勢吧。 百年來,現代建築取代厚實承重牆房子,發展出各種盒子,使建築表面一度達到最薄的程度,現在又開始要從這皮層表面長出複雜糾結的厚度了。

於是,我請同學們思考,台灣館讓我們不滿意的地方在哪裡? (雖然它叫座到幾乎擠不進去看)

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向「宗邁」致敬!

向「宗邁」致敬!
上周五下午,在台北中山堂堡壘廳,有一場由宗邁事務所與建改社為 陳邁先生祝壽合辦的派對。 陳先生過八十歲生日,仍神采奕奕,穿梭在各方祝賀的友人門生之間,他溫煦的招牌笑容,始終洋溢在臉上。 我抵達較晚,在中場休息之間,見到好多久未見面的學長朋友(還有學生呢),正好也趕上聆聽肇立師兄的演講。 肇立兄逸趣橫生地介紹宗邁事務所的成就,座席中的陳先生與費先生還不時地起立補充說明,全場氣氛熱絡溫馨,建築圈好幾代人如此度過一個豐盛的午後。

我非常同意師兄以「構築」(tectonic)來談宗邁作品的特色與成就,這其中不僅推崇誠實營造本身就透發出的美感,也標示著現代建築的核心特質所在---新技術、新觀念與新方法的整合、以至於新形式的引介。 在這場演講中,使我對宗邁事務所的認識更進一步,也想試著對肇立兄的演講做些粗淺回應。 其實宗邁的成就早已獲得各種獎項的肯定,這裡寫下的一些看法,只是熱鬧之後的個人學習心得吧。

蓋好現代房子宗邁成立三十五年來,一直以「蓋好現代房子」為宗旨(我個人覺得),這項堅持非常清楚而連貫。 這項堅持放到宗邁成立的時空脈絡(1975)中,就更顯出兩位創辦人對時代問題的洞察力與其專業的承諾。

戰後,台灣前現代工匠傳統結合大陸來台的營建系統如沈祖海事務所、大陸工程等上海幫,形成初步的現代建築施工圖與營造系統,這也就是王大閎、陳其寬等戰後第一代前輩所憑藉的施工系統。 在1970年代中期遭逢都市化大量商品房暴衝,在「房子」朝向「樓房」急速發展的過程中,這套紮實的施工系統來不及轉化而趨沒落,代之而來的是房地產業急速膨脹的急就章工法,建築師只要完成請照圖即可。 更因室內設計的蓬勃,陽春就簡的營建品質容易被華麗外裝遮掩掉,整個建築這項專業核心所寄的本質面,常在開發利潤的算計中敬排末位。

所以「蓋好現代房子」是新階段「現代樓房」或「大樓」的營建傳統的建立,尤其是施工圖、細部設計以及新技術、新設備所涉及的整套營建品質管理,憑著對這基本面的堅持,領導宗邁的兩位先生以台灣戰後建築教育第一代之姿,帶領宗邁承傳首批大陸來台建築師---如華蓋、中國興業、王大閎、陳其寬、沈祖海…等的現代建築血脈,與仿古建築畫清界線(中正紀念堂競圖1975年左右正由楊卓成獲首獎),但又特別堅持以設計來服務優質建築的理性方向,也就是說,宗邁帶出一條健康的建築之路,不強調以宣言作設計,而是務實地設計完善的建築。

表現國家現代化能量宗邁事務所開張時機也接近小蔣權力接班、國家重新佈局的新時代開始,宗邁一路爭取到好幾個國家級大案子,大概也少有其他事務所像宗邁設計作品涵蓋了「現代國家建設」(modern program of the state)的如此寬廣光譜,從林口體育中心、興安國宅、國立大學新校舍(新大樓)、自然科學博物館、臺大醫院、高科技廠辦、同步輻射中心、高鐵嘉義與台南站等,甚至如拿到競圖首獎卻未做成的立法院新廈,這些建築具體表現出一個新國家新社會的企圖心---涵蓋了推動體育、眷改、大學建設、文化設施、醫療、科技、交通節點、國會改革等各層面,每個案子都拉扯到國家的新神經。

宗邁能以漫長時間持續參與這些大案子的設計興建(如臺大醫院已歷27載),表示其穩健的專業整合能力受到業主的肯定及信賴,這些作品在台灣都市化過程中,有些形成都市的重點景觀,但更重要的是以建築介入到現代國家社會的機制面上的基礎建設,宗邁以適切的現代形式、精鍊的技術整合能力,完成像超大跨距鋼結構、IMAX立體動感劇場、高等加速器實驗室、尖端醫療設備或高鐵的特殊運輸效能等當時國內首見的設施,帶給國人全新的體驗或服務,或是表現新科技的實力層次。

在台灣最樂觀進取的時代,宗邁以一種穩定平實但卻正是深根固本的方式,完成了那些「現代化國家建設」的建築,今天回看起來,是值得讓我們豎起大拇指的。 八股地說這是「專業報國」,其實就是表現國家的能量,宗邁的團隊實力與台灣的國家力-社會力之間,竟然如此密切地互相逼著正向成長。

宗邁一路走來,贏得專業同行間相當高的敬意,兩位領導人的絕佳搭配,不只是動人的友情,也打造出建築圈的傳奇成就。 為 陳先生祝壽而辦的研討會與派對盛況中,吸引產學界好幾代人齊聚一堂,大家向 陳先生表達敬愛之意,應該也是同時向 宗邁致敬﹗

2010年6月28日 星期一

規劃設計要像作裁縫

2006年春天時候,我們系上邀了一位從英國牛津來的年輕教授,來主持一個禮拜的設計營活動,他出了一個很夠怪異的題目,叫做「編織城市」。 他要求參加的同學,利用任何一種纖維布料,將自己對城市的觀察印象或記憶,以自己覺得最適當的方式表現在布料上,然後裁切布料,並以各種方法縫補起來,最後穿在自己身上,來再詮釋原先對城市的特殊印象與記憶。

為了方便同學儘快能以適當的編織或縫補技術完成設計,我找到城市裡的一些朋友幫忙,他們各有自己的工作室,有的有織布機,也有的是成衣設計場,還找到學校邊專門改衣服的小裁縫店老闆娘借用縫衣機,其實同學們哪能那麼快就學會織或縫的技術,他們從未拿過針線,只能推派幾位手腳靈活的代表學會使用縫衣機,可以幫忙服務其他同學,大夥就笨手笨腳地在系館繪圖桌上拿著針線做起裁縫來。

有人把整個城市地圖畫在塑膠雨衣布上,有人把校園路徑分白天與夜晚兩版本、作成提包的外層與內層,也有人在粗布上縫綴各種鈕扣呈現附近藝品街上各式店面分佈…。 這位英國老師對這些作品穿上身時的結果特別感興趣,原來圖案依著身體各部位而轉折、起皺、變形等,於是原來的城市地圖結合到身體曲線,鋪摺出一種新的圖形。

當我帶這老師參觀朋友的成衣作坊時,他對那些打樣的紙板也感興趣,還蒐集一些沒用的紙板回系館。 我從小看媽媽作裁縫,對這些打樣紙板、尺、畫線粉餅都熟悉得很,感覺分外親切。 透過這種幾乎是與生俱來的親切感覺,我逐漸了解這老師出這樣題目,背後其實意味深長。

作裁縫需要對人的身體形狀變化充分了解,由於布是由經緯線編織而成,雖然柔軟,卻是屬於平面的物質,而人體表面每一處卻都是複雜曲面,所以必須將布裁切成適當形狀,一般人是搞不懂這些裁切後的形狀的,只有裁縫師才知道,靠著各片不同平面布塊的縫織,然後可以製作出適合肩、臂、胸、腰、領、襟、臀、腿等部位形狀的「衣服」,所以裁縫師量好身體尺寸後,必須能夠將身體各部位曲面的掌握,藉由幾個部位的尺寸,轉換成平面上的掌握,以粉餅畫出適當的布塊平面,再裁切下來,又技巧地縫織起來,才能變成貼身的曲面狀的衣服。

因為裁縫師必須經常做衣服,為了省事,所以用紙板打樣,就可以按紙板形狀來重複剪裁,只要款式差不多,依照打樣紙板調整尺寸,就可以很快地完成縫製工作。 所以打樣用的紙板成為身體和布料的中介物,衣服要求的款式不同,打的樣板就不同,藉著它們裁縫師將布料剪裁下來而後縫織成衣服。

雖然我一直鼓勵學生盡量放開來玩個痛快,但時間似乎太短了,最後我的學生並非每個人都可穿上他們的作品,他們或穿上或披著或甚至用手提著,總算也體驗到平面布料與身體接觸後的皺摺、紋路以及垂掛的各種形狀,以及本來畫在布上的圖案變形的樣子。 英國老師很客氣,大多以誇讚語氣跟同學討論他們的成果,同學樂不可支,不時地笑鬧成一團…

我倒是在一旁認真地思索著,這還好像呼應一種設計專業的典範革命呢! 以往設計都是在繪圖桌上完成的,設計師跟平凡人不同之處就在他們會畫圖,他們懂得怎樣把房子的形式畫成圖樣,讓工人可以按圖施工。 在以往匱乏時代,房子或器物是供不應求的,對建築空間的使用者而言,他們就是單純地希望能從無到有。 但當人們進入富足時代,房子與物品供過於求時,大部分使用者其實並不缺住家或缺東西時,他們的需求開始變得複雜而多樣。 以前的需求是較平坦的、幾乎是一致的,只是希望能從沒有到擁有,現在的需求是多變的、像是人的身體沒有一處是平的,今天的設計必須量身打造,設計師必須變得像裁縫師傅一樣。

難怪現在設計專業流行談「微型都市」或「微觀設計」,以往總是把都市或使用者的需求當作是平坦面,在繪圖板(也是另一個平面)上完成的設計作品,把它擺上基地就好了,基地若不平,就把它整平來。 現在的設計強調要注意所有微觀的真實條件,不必非把基地整平,也不主張把使用者需求簡化統一,更去注意各種人文、自然與地理條件的差異,希望設計是把這些微觀條件綜合起來,像是接生般地將設計很真實地分娩出來。

在都市計劃的層面來看,以前的規劃者是以平面圖來構思都市發展的,規劃者像是造物者般地高高在上俯瞰人間,看到的是平面上的關係,這是「鳥的城市」,看到各種與公共設施距離遠近而產生的土地價值與功能分佈。 但一般居民沒有鳥的視界,他們像蟲一般地在地面生活,他們感受到歷史的紋理、生態與氣候的變化、以及人間的聲音氣味觸感等「蟲的城市」經驗。 最近去世的紐約城市論述者珍‧雅各(Jean Jacob)女士,就是有名的蟲的城市捍衛者,終其一生為城市平民的喉舌,大力批判鳥的城市規劃者居高臨下的功能性與功利性觀點。

當我跟一些做社區營造的朋友聊起來,就更進一步體會這其中轉折的意義。 社區營造即是一種參與式設計,而且是以帶動人心、啟動公共參與機制、謀求長遠的社區福祉為目的。 所以,社區營造還介入到更微觀、更微妙的真實場域,政治的運作、人心的曲折起伏、價值觀的轉變等都構成社區凹凹凸凸的複雜紋理,從社造的角度來看空間規劃與設計,就更要超脫以往以「機器」作類比的、功能與效率掛帥的專業宰制模式,要改以「機體」作類比,機體是活的,有其骨架肌肉之間的特殊轉扭伸展關係和筋脈肌理構成的曲折起伏形狀,以此來類比真實世界才是貼切的,因為真實世界本來即無一處是平坦統一的,其實處處皆是參差變異、而且變動不已。 今天的規劃設計者要像裁縫師一樣,必須針對各種特定條件來量身訂作,要懂得依照空間(布料)、需求(款式)與社區(身體)之間相應的特質裁剪、縫織,還要像裁縫師考慮舉手投足、顧盼迴轉之間需要的餘裕空間,來提供社區成長運作的可能空間。

若從總體來看,社區營造好像是裁縫師的打樣紙板,都市是以這些打樣板裁剪的社區布塊一片片縫織起來的,把都市當作空白平板(tabula rasa)來作資源與功能分派,那是規劃者一廂情願的幻想,都市規劃與設計絕不是從零開始的,都市本來就不是平的,而是市民的慾望、記憶、生活所需、以及靈魂深處等等複雜凹凸的構成,而且這些不會是靜止的,而永遠是蠢動變化的狀態。 規劃設計者不應憑空想像、或任意移植他人模型,都市發展需要願景,但這願景是屬於市民大家的,也是穿透過眾人的差異所獲致的創意想像。 裁縫師憑著掌握幾個關鍵的尺寸變數,就能幫人作出合身得體的衣服,這種能耐是都市規劃設計者應該虛心來學習的,而這樣看來,社區營造可以看成是回歸到蟲的城市的一種規劃設計的「方法」吧!

〈小地方台灣新聞網,2006/5月號〉

2010年6月22日 星期二

應機而變的建築教育觀

應機而變的建築教育觀(Pedagogy for Building the Contingent)
陳邁先生今年正逢八十大壽,建築圈的前輩與好友正準備向 陳先生祝壽,陳先生以其一貫的謙虛態度,希望大家以「建築教育」為題辦研討會,這就是 陳先生一直為大家欽佩的風範,他心中念茲在茲的都是建築這項專業的未來。 陳先生是我大學時老師,也是我終身學習的典範,藉此機會整理自己將滿二十年的教書心得,敬謹地向 陳先生報告,敬祝 陳先生壽比南山高、福如東海深。

我首先覺得,建築教育引人入勝之處在於,作為老師,你必須設想你的學生中可能出現能為沒有預算上限的業主做出驚人設計的建築師,也可能出現志願前往衣索匹亞去協助窮人蓋房子的建築師; 你也必須容忍學生堅持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學習,給他足夠的自由度,當他遇上問題找上門時聆聽他的想法並適度地協助他,對他修課的偏食態度要有信心,相信他畢業後很快就會把那些實務知識搞定的。 作為老師,你永遠無法確定學生的潛力有多大,但你知道他將可能去到你沒去到的地方、他將可能面對你沒面對過的問題。

有次聽姚仁喜說起他事務所有位來自歐洲的年輕夥伴,有次遇到難纏的問題,正當大家很傷腦筋時,他卻上網找資料自行鑽研,在很短時間把問題搞定。 姚稱讚他接受教育的學校,There must be something right!因為大多數年輕人只會理直氣壯地說:「我沒學過,所以我不會」,然後把問題丟還給老闆想辦法。 在建築這一行,「學習如何學習」尤其是一項被需求殷切的品質。

但建築又是一項複雜的專業,昂貴得不容許出差錯,建築師必須承擔極大安全與社會責任,建築專業的核心在設計,須要高度的整合與塑形的創意,以及對人與環境的關懷理解,如何在短短五年,提供充分的專業啟蒙是建築教育的核心責任。在過往的長期累積下來的各校經驗中,專業的紀律要求加上對設計創意的期待,造就出肅殺的高壓力教育模式。 常常聽到的是「天份」、「熱情」等字眼,缺乏天份與熱情,在建築系館內就意味著要與「挫折」為友。

我很幸運,能夠在全國(也許是全亞洲)壓力最大的東海建築系任教,我也參與製造壓力近二十年,經歷這段不算短的建築教學生涯,我有些感觸,也參雜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趁這機會向前輩先進們報告及請教。 根據我的東海經驗,我覺得今天台灣的建築教育面臨兩項議題的糾結,一是關於專業教學的內部性傾向,另一是關於目的性的模糊。 也就是,指向兩個疑問:今天該如何教建築? 以及為何教建築?

我個人以為,今天建築教育的內部性已近臨界點,應該適度地開放,提供更多元的學習環境與評量方式;另外,對於目前建築教育目的的爭論,我覺得這種目的性模糊,在當下面臨轉變的時機點,可能具有正面的意義。 根據這樣的立論,我嘗試提出一種更切近真實的建築教育觀點,以推動足以貫接通才的專才教育。而且,我隱隱發現,更趨開放的建築教育,事實上已具備「教學事業體」的架構與規模。 本文即試圖以我個人的教學經驗及反省,來詳細陳述以上這些看法。

一、建築教學的內部性:開放向真實的嘗試今年我第二度帶建築概論課,原以為可用舊教材來偷懶些,但每次上課前看了都覺不滿意,上課前幾天還是要花很多時間準備,但是上課時對著仰天大睡或趴整堂課的學生,真是挫折到底。我檢討自己,是否只顧講我自己體會到的,而沒考慮到同學是否可以吸收? 是否我的PP還是不夠炫,雖然我的影像密度已經不低?或者我的部落格管理功力還差得遠?

回想起1992年剛來東海任教不久,被安排教建築構造課,教一年下來很感挫折,因為花很多時間準備教材,但上課時幻燈片一放,同學就東倒西歪睡成一團。第二年我跟修課同學說我不上台了,由同學分組輪流上台報告,上學期上材料,下學期上營建工法。 每個周末我帶一組同學到各建材工廠參觀,由同學分工紀錄訪談,回來後整理起來,下周上課時由他們負責上台報告。一整個學期我們利用周末造訪了附近的磚窯、鋼廠、集成材工廠、玻璃廠、粉末塗裝廠、切石場、磁磚廠等,從台中工業區到竹南陶瓷廠,讓一組組同學親眼觀察各種材料生產過程:磚的窯燒過程及窯變現象的產生、在五六百米生產線上一塊鋼錠如何被衝擠壓出成鋼筋、木料裁切再經熱壓成型為集成材、三米寬三百多公尺長的整片玻璃產能、自動化吊掛以靜電吸附粉末的烤漆生產線、需時一整天將兩米多正方的花岡石材切成幾十片石版、以及親手觸摸還溫熱的擠出成型的磁磚陶坯。 有些試驗必定讓同學終身難忘,譬如兩公斤重鐵球從兩米高處往下擊落在強化玻璃上而絲毫無傷的情景,或是進入傳統磚窯內部走一段的經驗。 如此下來,在課堂上,睡覺的學生人數明顯少許多。

再下一學期,我以同樣方式利用周末帶同學參觀各工地,然後由他們上台講課。記得曾帶一組同學進入校園內宗教中心天花板內勘查,看到天花內部的椽條尺寸比露在走廊上的較為細小,原來建築師希望露明部分要讓人看起來較夠力,而且也搭配其它外露構材的尺寸,天花內部的椽子沒人看到,只要符合結構要求即可。我們也發現東海校園建築山牆上典型的百葉氣窗,其實在山牆後的天花內已經砌道磚牆完全封住,根本不是施工圖所畫的樣子。 後來有次與 陳邁先生聊起,他說以前他帶構造課也帶著學生做過同樣的事,我發現的他其實早都知道。

很多老師應會同意:在教室裡教建築真是辛苦,走出教室就發現有好多動人的教材,以及較活潑的學習氣氛。建築系上課幾乎都已經高度影像化了(大概已沒有老師以「清唱」方式上課了),但帶學生到現場看建築的學習,常是影像中的經典作品無法取代的。親臨現場的真實性,圖像永遠難以完整呈現。 但即使如東海小班制教學,要將三、四十位學生帶出校園也不是容易的事。

系館也可看作是更大更複雜的教室,建築系要有系館,可與老師、同學、學長保持高度互動狀態,藉此經營出學習場域(learning milieu),讓學生能持續地沉浸在學習情境中。 東海建築系成立五十年來,已發展出相當成熟的系館文化,包括繪圖間生產方式、評圖制度、畢業設計、槍手制度,以及各種學生次文化如迎新送舊、聖誕舞會等,系上放任學生的自發活動,但嚴格要求設計課的進度成果,對繪圖與模型所呈現的設計完成度,有一套嚴密的要求水準。尤其是每年招收人數不多(約40人),小班制上課,每個學生都在掌握中。 建築系學生的大部分時間都耗在系館裡,也沒甚麼時間參加社團活動,生活經驗相對貧乏,設計中也常顯示經驗薄弱、不習慣多面向思考。

系館教學的內部性操練,背後有一個假設: 學生進來建築系是一張白紙,一切須從頭學起。大一必須學習把環境抽象化,將肉眼所見的經驗世界抽象化為幾何形象構成,而且鼓勵他(她)切斷原有的居住經驗,因為一般人所住的是庸俗的、沒有空間感的房子或公寓。 於是,建築教育是要將這樣空間感受不足的孩子,在專業課程環境中嚴格調教,必須循序漸進,通過五年擋修的紮實設計課鍛鍊,他(她)才具備足夠的專業技能,可以服務社會。 沒有老師願意承認他剝奪學生體驗真實世界的機會,但是老師們的認真要求讓學生必須投入更多又更多時間待在系館。

過去十年,我在教學上最有樂趣且收獲最多的是把學生帶出系館的設計課。從1999年暑假東海建築系為學士後碩士班發展「異地教學」的設計課,由老師帶一組修畢一年課程的研究生利用暑假期間到外地進行五周設計課,師生同住同吃、一起上課、一起與社區溝通、做規劃設計並動手施作完成。開始時選擇宜蘭,連續做三年,2002年我促成這門設計課帶入地震後重建中的中寮及桃米社區,後來也到廬山做了幾年。

2002年暑假我與張登堯老師帶這門設計課,隔年我倆又以這種異地實作方式帶大四的一組設計課,都因參與當時中寮重建工作而安排進入中寮鄉龍安村進行這設計課練習。這種「做中學、團隊學習、開放環境中學習、樂趣學習」(learning by doing, learning by team, learning in open environment, and learning for fun)的模式帶動出一種深刻的學習經驗,雖然會將半輩子的汗水在這個暑假流光,但這種遠離繪圖間的學習模式,讓師生共同在真實場域中實踐與檢驗建築的理念,而且必須隨時見招拆招、不斷的將真實社會的變化吸收到設計發展過程。在這很有流動性的過程裡,成就感是很當下的,「設計-檢驗-判斷-修改-設計」的反饋迴路不斷的緊湊進行,隨時都緊繃著,但又隨時享受樂趣。

而且這野外課程也以年輕人新能量撼動老社區,我跟同學說他們的手藝一定不如村裡的老師傅,但是他們做出的成果一定會讓老師傅嚇一跳,因為學生們的設計思考會出現老工匠從沒想過的作法,而學生也需要老師傅累積一輩子的know-how,雙方都會很有收穫。 在這過程中,我與學生也發現,用心且有活力的設計,鄉村阿伯老媼都會有感覺、而且有能力欣賞。 2003年我帶大四設計課到中寮龍安村作,花半學期對社區及地主進行規劃設計溝通討論,取得地主同意。 但當我們「大軍開拔」---將同學、機具與行李運到現場,地主反悔了。 只好勞動村長、社區頭人再進行說服,好不容易讓我們動工,但每天地主阿伯必定出現,每天都有不同意見,不准做這、不准做那,一直到最後一天即將完成,地主阿伯站在我身旁,帶著笑臉,一句話也沒再多說。這是我與學生共同學到的功課: 獅子搏虎用盡全力,獅子搏兔也要用全力。 一個設計者為都會大案子要用盡全力,作鄉村小案子也得要用盡全力,社區營造決不意味說設計密度可以被縮水。

後來,從2003-09年我帶規劃研究組碩士班的設計課,將學生帶到北中寮、埔里內埔、苗栗頭份等鄉村或市鎮社區進行規劃練習,並且與南藝曾旭正老師在台南土溝社區的教學團隊交流,加入夏鑄九老師的跨校設計教學合作、將學生帶到馬祖去交流。 我跟學生說,利用這門設計課,我們一起嚐試來「玩真的」,也就是是接觸各方主事者,了解真實需求(真實的需求經常變動、還必須不斷被重新界定),不是去完成一本很八股的報告書,而是真正去探就改變的機會與策略。所以有一年我們以台中市未來願景為設計題目,不只安排參觀台中港,還把學生帶到福建沿海了解對岸的「海西計畫」,並且考據出清初郁永河從福州來台找硫磺礦的考察路線,我們反向從廈門沿海岸北上,經泉州、埔田、湄州到福州。於是,我們發現「海峽兩岸」似乎醞釀朝向「峽圈區帶」發展,這可能正是台中未來發展所憑藉的新真實。

建築本就是要走入真實社會、改造實質環境的專業,專業的核心是行動,行動總是在過程中展開。建築教育在適當階段應該可以參與到真實社會,並且規畫讓學習成為介入社會的行動,在真實場域中檢驗習得的知識。 這不僅有助於引發新的學習熱情,使學習節奏更趨健康,也讓系館壓力鍋有舒緩機會,在系館內外來回當中,使學生有空檔可以思考。學生能自主思考,才能不斷自行更新學習動機,促成自主性學習,而非在老師壓力下被動地學習。

二、建築教育的目的性:學考分離下的定位有關目的性的討論,一般認為建築教育的目的應包括考取建築師執照,大學建築系畢業到事務所應具備一些基本技能,近年來建築師不斷向學界反應,剛畢業的年輕人連許多基本建築知識都沒有。 「很會作設計,不會蓋房子」,似乎有這樣的問題,而且還蠻普遍的。

台灣的建築師制度較傾向美國的學考分離,而非歐洲的學考合一制。 歐洲強調工藝傳統,在法國建築專業教育由學院(Le Col)主導,大學內的建築教育是較往學術發展;在英國的學院頒發的Diploma學位的專業性被認為高過一般碩士學位。 在這兩國家修畢大學教育、加上規定實習時數,即取得國家建築師資格。 我在比利時魯汶大學看到,他們入學較鬆,採開放申請入學,但第一年即刷下70%,第二年再刷掉50%,之後才可較安心讀下去,經此淘汰之後,也差不多是入學時人數的15%左右畢業,並取得建築師資格,這接近台灣建築師考試每年錄取率10-15%之間的比率。 他們集中資源栽培他們要用到的專業人才。 法國的建築學院就是以建築專業教育為主,等於一個全是以建築教學為主的學校,裡面只有學建築的學生,他們沒機會接觸外系學生,這在大城市還好,城市裡有各種大學與學院,跨領域互動機會多,在小城市裡就顯偏頗而孤立。

台灣走學考分離制,學生畢業後出路分歧,建築師考試錄取率又只10-15%,本來就有高比例畢業生可能轉行,所以這種專業教育蠻浪費的。 正因為這樣,在台灣的大學建築教育應更有彈性,必須發展同時以專才與通才為導向的教育體系,我們必須考量每年畢業生將有1/3-1/2比率往建築相關領域發展,未來其中還會有漸增比例可能往非建築領域轉行。 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度職業教育導向的課程設計反而將造成資源浪費。

所以台灣學考分離制也有其特色,大學建築系雖以栽培建築人才為宗旨,但不全然是建築師的培訓班。 東海建築系課程自上世紀六十年代中 漢寶德先生改革至今,發展出以設計課為核心的建築教學體系,目前也成為國內各主要建築系的課程規劃依據。 近十年來,東海建築系大學部及碩士生每年畢業約30-40人(佔全國建築系所畢業生約5%),而每年東海畢業生通過建築師高考的比率約在10%左右,顯示目前課程類別與內容應足夠支持專業需要,需要加強的應是教法上如何讓今日學生更能有效學習。

近二十年來,台灣建築發展最讓人矚目的是公共空間的品質提升,以及在地公共空間文化的活力展現,台灣生活的多樣開放特質也散發出自信與魅力。 在這段期間,生活品質的要求與生活個性的發揮,以及中產階級人口的成長,「設計」逐漸成為帶動整體生產消費價值鏈的能量概念。 建築專業也逐漸感受到新趨勢的走向,建築、環境與產品設計的邊界正趨模糊,數位媒體工具的應用也進入更熟練層次,設計者已非以支配態度來做設計,除了更需考量使用者的需求、社會大眾流行的偏好之外,數位軟體已漸成為設計過程中可與設計者密切互動的夥伴,「設計」成為全新的空間形式探索腹地與競逐場域。 何況,氣候變遷、地球暖化、高碳能源等問題正使地球生態遭受嚴重威脅,種種問題與科技調適都讓建築專業必須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與努力方向。

所以今天思考建築教育與專業實踐的落差時必須要更加審慎,一方面是建築系教出來的畢業生進入建築師事務所愈來愈難用,很多實務知識都沒在學校學好,這些問題必須加以改進;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看到: 大學的建築教育體系早就已是知識經濟的一環,建築教學正迎向新一波的時代轉型,台灣建築的學考分離制運作至今,正累積出應付時代變局的專業潛力---自我調適的彈性與能耐。 假如我們正視建築系畢業生高考及格比率與真正開業從事建築師行業的比率,我們應以肯定態度來衡量學考分離的國內建築教育體系對社會轉型變局中的定位優勢。

我並非主張建築學界與業界分立甚或對立,或不管業界對專業人力的需求,相反地,面對全球變局、亞洲新貌、以及台灣的發展,建築學界與業界更應以前所未有的緊密合作來迎接新挑戰。建築學院門牆內是專業人才養成的上游,但已不僅於此,建築的學院裡也是新設計思潮的渦漩所在。 高等教育學校是國家及各方資源滙注之處,藉由國際交流更直接加速傑出才華間的互動,所以今天的大學可看成是一該被共同分享的知識平台。所以學界與業界不只是上下游關連,也是並行互動的兩系統,而且要改革上下游落差問題,可能在另一層次以並行互動方式的合作過程中獲得改善。

三、介入真實-營造變化的教育觀
傑瑞米‧提爾(Jeremy Till)寫了一本書,書名是「建築有待」(Architecture Depends , 2009),他對建築是否具有自主性提出質疑,他覺得建築是沒有自主性的,他覺得建築師不應把建築看作是封閉於外界的自足系統,建築背後不是絕對的世界秩序,而是隨機變化的(contingent)時空環境。 他認為這種隨機變化性以其多元又不確定的潛力,給予想像足夠的空間去投射向新的未來。建築背後不再是穩定永恆的那種期許,它必須在變動不定的條件中被設計與被完成。

針對充滿變數的這個時代,倫理需要被再度提醒,建築的倫理不該針對「物」,而該針對「人」。也就是提爾反對密斯(Mies van der Rohe)所說的「神在細部中」的那種對材料接合處裡的神聖性主張,他建議建築需要被提醒回到社會性承諾的倫理觀。 提爾主張參考包曼(Zygmunt Bauman)對倫理的看法: 倫理可被簡單而直接地定義為「為人」(being-for the other),採取一倫理的態度即是為他人去承擔責任。 提爾解釋所謂的「他人」是不同於「業主」的廣大受到影響的人們,而且這「他人」是多樣且不可預測的。 (173) 他強調建築師並非疏離的形式與技術的雕琢者,他是在特定處境中相互衝突聲音的彙整者、並賦予它們可能最好的社會與空間的意義。(193)

基於這樣的應機的建築觀,我相信一種更深入到建築的根本真實的教育行動是必要的,它應是值得被提出來進行廣泛交流與實驗。我相信任何專業領域,若能夠深入到其知識根本處,必能對人性產生積極的瞭悟,這應是從「專才」連結往「通才」的迴路。 我覺得建築教育若穿透意識形態的玄虛,以建築之理去溝通其他事物之理,經常能帶領學生接觸專業的實踐過程,讓他們看見真實情況,或在真實環境中經營出學習場域,應更能讓他們習得專業技能與知識,又能不以專才自恃,能洞察專業圈內術語或技能所指涉的建築及環境真實,以及這真實裡的多樣、不定的本質,進而培養出通才的智慧與氣度。

培養面向變局與建構真實的建築教育,是須要虛心面對「人」的問題---有關人的認知、人的心智等問題,從中試圖在既有基礎上重新發掘能量,並與年輕學生求知熱情相結合以產生知性的綜效。 以下嚐試提出幾點我的個人心得:

1. 畫圖≠蓋房子繪圖間理性(studio rationality)建構起專業的堡壘---繪圖技巧、製作模型的功夫、三D動畫熟練度、以及整套建築表現的know-how等,這是建築系學生的當家本領;系館的學習環境,以及長期累積的學長姐-學弟妹之間的合作關係,建立起非常有效的學習鏈。 但這些建築表現的技巧並不等同於真實的建築。 正如同醫學院學生畢業時應該知道人體內部的狀況是與書上的插圖不一樣的,他應知道當解剖刀劃開人體時他面對的血肉粘黏、筋脈交錯的真實狀況。「名字」與「被命名的事物」是不同的,作模型與現場實作是不一樣的,所以學建築不只是以各種模擬方式在繪圖間裡學習設計建築,而且應包括到真實基地上學習以真實方式建造房子的狀況。專業實習是須要的,學生該學到建築,而不只是建築的表現。

2. 人-環境互動與學習都同樣是透過心智迴路進行結構、構造、設備、物理環境因素、社會文化因素、甚至政治經濟環境都會相互牽連滲透,在一複雜過程中相互影響。建築與人/環境一起活下去,有些可預測的狀況,也會有些不可預測的狀況,這些是在時間過程中以複雜隨機方式彼此牽制連動地往各種可能結果發展。老師們應該心裡明白,建築設計已非紙作模型所能模擬,再大的都市模型都難以模擬或檢驗今日都市設計的判斷對錯,針對今天複雜的環境問題,我們需要更強的、超越視覺的模擬工具,譬如說,模控式(cybernetic)系統工具。

同樣地,學習也不會是當下立即生效的,學習不是「灌輸-接受」的單純作用,學生是具備心智的存在,不是被動地被老師填入知識,他必須有意願地、以積極態度來主動學習,學習才會有成效。東方式的學習是身心靈合一,學成時意味著整個人發生徹底改變。 譬如上山拜師學射箭,要學到人與弓箭合一,下山時整個人都變成另一個人。 所以,學習要促成改變---深沉的改變,而非學到某物可將它放進背包帶著走而已。

3. 對人性的理解系館裡的人性經常被簡化為師生關係,學生善於揣摩老師心意或與老師規定捉迷藏,老師則對學生各種避重就輕的把戲瞭若指掌,彼此間有玩不完的各種攻防招數。 但這不過是茶壺裡的人性,在建築學習過程中應有更廣闊的對人性的了解。 建築必須要有人願意投資才能成案,建築的設計過程必須各種技術專業與其他領域知識的合作,建築的興建過程也要更多工程及相關人員的努力,建築完成之後是要給人居住或以各種方式使用的,建築是人造物與人用物,建築教育必須加強對人、以及人與人的關係有更充分的了解。

在學習建築過程,如何將建築理論、技術與空間形式的分析,結合對人性來了解,應是很有挑戰性的任務。 其實,在以前的大街上成長就是一種開放式學習,透過觀看各種人的行為與活動的學習,這種過程也參雜了對人情世故的體會。 從人性的角度來了解建築,這是最核心的從專才教育貫接到通才教育的迴路。 再複雜的建築都可透過人性的方式來理解,從悲壯昇華的感受、尺度的掌握、習性的尊重、技術的發展、到文化的差異,整個建築的知識就是人的文明建構,建築教育應在專業知識傳授過程開拓這種感通人性的向度。

4. 慧眼與玩心建築訓練也是練眼力的過程---借助製圖、模型、三D動畫等各種表現工具來磨練眼睛,這是追求建築靜態品質的手段。 當建築的定義朝向在動態變化中找出具正面意義的新關係、或讓建築承載關鍵機制以促成更深入的公共行動時,建築專業要求設計者要擦亮心眼(甚至是 陳其寬先生說的「意眼」),看到各種新的可能性---要看到事物的新關係、新模式、新趨向、與新形態。建築設計其實已不能說是「從無到有」的過程,而比較是「從已知到未知」的生成過程,如何在已有已知事物中能看到未知但正升起的地平線,這需要獨具慧眼。

「敢玩」的態度也決定設計的邊界所在,如何養成不自我設限的自由態度,讓感官與心智都同時處在高度開放狀態,雖然建築的專業包袱蠻重的,但動人的設計還是來自膽識與玩心。 建築教學的高度紀律要求,應是追求「藝高人膽大」的基礎,對學建築的年輕人而言,畢竟創意才保證未來出路。

5. 超越現代
我們該關心的是建築,而不必然是現代建築。 別管它現代不現代,後現代又怎樣。 現在台灣各建築系都幾乎一致地同質性太高,只尊「現代」、視文化如無物。 建築其實可用各種材料來建造,竹子、泥土就是很好的建材,台灣的建築教育應在親歐美日之外,多了解亞洲、南美、非洲地區的建築傳統及其當代作品,我們應多到秘境傳統(exotic tradition)中去尋找新靈感。

我在看學生的設計圖時,常發現我覺得不順眼的設計,其實只是不符合我熟悉的現代建築的「意象」(image)而已,學生也常因此被迫順從老師的美學態度,我們是否該在美學潛意識上多開放些,讓「差異」不被理所當然地抹煞? 以身為亞洲人的眼睛來看,我覺得「現代」已完成它的使命,它為人類帶來空前的文明成就,也為地球製造前所未有的災難,我們必須站上超越它的高度,才能善用它所發展的成就來修補它所帶來的問題。

建築是技術與知識的整合,也依賴自由心靈的創作,了無窒礙、不劃地自限是做建築的健康態度。 也只有這樣的態度,才能在面對多變的各種複雜狀況下,能冷靜抓住問題重點,做出最適當的判斷。

四、教學事業體(teaching & learning enterprise)在大學建築系的教學定位應以「人」為重、「技」次之。 人能運技,而非以技制人,所以重點在建築人格的培養,以訓練空間專業人才為宗旨,以促進人與環境和諧相處、提升空間介入的價值與影響力為教育目的。

而且,學生不一定是被灌輸、被動吸收的角色,老師與學生並非兩個分開的角色,而是在教學系統中互動相依相成的關係。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譬如高年級與研究生),學生可被視為資源,而不只是資源消費者。於是,系館繪圖間成為學習基地,學校是資源或成果的交流平台,加上一個明確的方向,就可以形成一個充滿動能的「教學事業體」。 這個事業體所經營的是「創意資本」,這不是教學剩餘價值的累積,而是在開放的教育體系下,教學能量投入到真實社會所產生的學習綜合成效(包括對學生、老師、社區及大眾的相互影響)。

這事業體之所以能夠形成,是由於台灣社會經濟體系已達到相當高度互動狀態,有充分條件可與學院內引發的知識活動結合成為「創意氛圍」(creative milieu)。 這種事業體是經由以下各種教學活動所滾動起來:

1. 行動教學校園裡進行的方案結合的設計課(project-based studio),課程相關的社區工作坊或 跨年級混合編組的設計營活動,都可將建築專業學習能量帶出校園進入社會。 當這樣的活動發展到國際教學合作層次,以國際合作設計課(joint-studio)及其他形式的教學與學術合作,跨文化交流的知性經驗就愈加多元豐富。 學校沒有利益的色彩,老師扮演超然角色,以單純地提升教學成效做為交流目的,所能發揮的對社會整體的影響力是不可忽視的。

2. 畢業設計業界或覺得各大學畢業設計趨向不實際(unrealistic),但這機制發展至今已蔚成年度盛會,各系投入可觀的師資人力與時間成本,成為每屆學生奮力(或壯烈)演出的舞台。 無論如何,每年畢業設計產出,以其愈演愈烈的趨勢,都不應再被忽是,應可被當作是每年度被激發出的設計創意資產; 這活動即已清楚顯示,人才培育的機制其實也產出了對產學界可觀的成果刺激,透過畢業設計評圖所邀請的學界及業界資深或活躍人士的參與,形成設計創意影響迴圈,變成產學界「自我再製」(autopoiesis)的良性回饋鏈。

3. 會展活動
學界已成各種演講、研討會、座談會、展覽、工作營的策劃代理人,這些活動都漸成為都市人氣聚集的文化節點,這也是知識的流動經濟,讓各地知識蜜蜂採集花粉花蜜,釀造蜂蜜也傳播花粉。 建築的會展活動尤其應讓設計者與學者多加互動,並鼓勵學生參與。

4. 出版/網誌以上各項教學及學術活動都有可觀成果,可供以各種形式發表及出版,或在網路上流通,這些成果若能更有計畫地、有主題地整理彙集,長久持續累積,就可經營出建築的知識體系。

以上這些都是學院內的知識生產,其成果內容可資發展知識經濟,以「教學事業體」形成知性創意通路,建築系成為通路節點,甚至扮演一個入口網站的角色。 其實未來的建築專業者不再是單兵作戰,他其實是以環繞自己的專業通路來應付各項挑戰。

五、結語
陳邁先生以八十嵩壽之年,猶以建築教育為念,殷殷關切,讓學生輩如我慚愧不已。 我以東海為例反省,覺得建築教育的內部性應適度打開,它的目的應更高遠,建築教育應是銜接上通才的專才教育,以培養能在多變世界中應機而變的建築專業人格為宗旨,建築教育尤其有機會發展為滾動創意資本的教學事業體,我們正進入知識經濟的時代,學習本身就是力量,建築教育界可善用這力量與實務界共同攜手,創造人類與萬物更安和相待的環境。 希望通曉建築實務界與教育界發展的 陳先生,對我這些粗淺看法,能不吝給予指導。

2010年6月13日 星期日

折損一支後設建築團隊的代價

折損一支後設建築團隊的代價 2010/6/13

我曾說過黃聲遠/田中央蓋的是會唱歌的房子,呂理煌帶著繁殖場說他們不蓋房子、他們只做建築。 我看龔書章/原相也是不蓋房子的,他們也不做建築,他們做建築的建築。

龔書章將做過的接待中心作品分成「條塊」、「方體」、「皮層」與「環形」四大類,不同期作品可歸在各類屬的涵構系統中操作各種組合可能性,或者說,他們自我要求只限在各類屬範疇中作簡單到複雜的組合變化。 這張歸類表(《台灣建築》,2010/3: 93),反映了這個團隊自我反芻的高度思辨力,也是一套後設形式分析表,建築師沒有意圖去直接幫開發者為買屋者作夢,而是藉此整理自己對建築形式的系譜學。 但弔詭的是: 接待中心其實是一種以都市景觀來作表現的廣告形式,後設的設計操作跳脫周邊真實環境的抽象構成,卻正對了想超越庸俗現實而捕捉新奇的廣告謀略---菁英的抽象形式演練,被徵調為新興中產階級市場的符號學。 但是---但是中的但是,這個團隊似乎沒拿到過這些接待中心計畫興建的大樓案子,他們只做了這些大樓的後設溝通工具,為什麼?

他們在新港藝術高中競圖評選會時提出的構想具有相當震撼的力量,那股力道來自於他們對台灣第一個藝術高中校園的超格想像,他們提出一個看似非常鬆動、卻充滿有機連結可能的村落式校園,假如我記得沒錯的話,他們正是以這樣的村落式理念打敗第二名的都市廣場式校園構圖。 他們想藉由各種非制式的謙和的場所經營,來安排出藝術人才養成的自在多元的創意孵化場。 這個方案具有很強的對台灣校園現狀的批判力,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他們企圖革自己的命,他們提出了從根本處顛覆自己風格的嚐試(這是最讓我感動的部分)。

但是獲獎後的各階段審查會似乎加入了委員們的很多意見,將一個後設的設計嚐試,拉回到「常民」對校園的實質期望。 原來分權式的自主空間群落系統,後來加上了高度支配性的跑道,「統一」了校園空間。 這似乎是建築團隊與審查委員們的無奈妥協,因為我們看到,原相就是不甘願做一個普通跑道,他們做了一個從地面投射到空中的跑道---跑道的跑道,哈! 適合附近居民的單獨或三三兩兩的健身跑步---很抽離的、從地面,那種夾道歡呼的瘋狂比賽場面就打點折扣了。

南科國際實驗高中案乍看是脫落人間煙火味的狂想,卻是對一般中學校園建築南北向排列「鐵」則的挑戰,以交織、起伏為策略,稍稍撥亂了傳統校園的方正呆板,在不規則的交角間,得以安排一些制式教學外的「場」或「庭」,提供作為另類學習的場域。 但這樣的構想,遇上沒有改革意念的教育主事者,如何期望他在原定的空間計畫之外搞懂「樂之庭、演之庭、透之庭、舞之庭…」的意義?

較近的例子---「磊落」,更不像是要給人居住的房子,它的存在並不指向一個特定業主的住家,而是對現代建築Domino原型的再思考,它是讓人來批判居住性的空間,或者是對海德格森林小木屋的現代台灣存有(being-in-Taiwan)的回應版本。

後設建築讓一般人苦惱的是,它老是那麼不真實,後設建築師對環境條件也傾向以概念化處理,他處理的真實是被概念化的真實,所以他做出來的設計與真實環境是位在不同的邏輯類型(logical typing)上,對他而言,名字與被命名者(name/named) 之間總是或應該是存在某些張力。 譬如,原相的廟前單車道是一種廟前的廟前,與真實的廟前之間有著落差的,也許就是廟祝與單車族的落差吧。

其實,隈研吾何嘗不是搞後設的設計,不斷撥弄的是現代建築的餘緒。 他在東京淺草寺大街口的旅遊中心方案,與Herzog & De Meuron最近在德國Vitra Campus發表的The House of Houses,同樣是作房子的房子,房子被抽離為構成元素或符號。 我們也可以說,伊東豐雄的仙台媒體館跟「磊落」的設計議題是很接近的,同樣是對Domino原型的挑戰,只是伊東能以水族箱水草擺動的意象、說服業主接受今天的社區圖書館應像是媒體流漾中的動感這種說法。當然能被蓋出來,才有那不可抗拒的說服力。

後設建築的基本態度,是把建築當作是一獨立的空間藝術,那不是以「人間性」作為考量的設計態度,而是對人間建築的思考與再設計。 後設設計是空間藝術的心智操練,老龔與原相應是國內最具企圖心也最一以貫之的後設建築團隊。 但是他們卻不得已解散了,也就是說,我們最強的對建築設計思考的研發部隊被迫解編,沒有後設的設計思考能力,設計者只能在「人間性」中回應業主需求,設計成為機能性的實踐,也許有機會達到動人的工藝水準,卻沒機會去碰觸創新可能的邊界。

當然,後設建築應是一個過程,目的在創造新的建築本體。 隈研吾說他在廣重博物館設計中發現公共「孔竅」(aperture)的效用,這「孔竅」不是建築的「間隙」(gap),所謂公共孔竅是可以連結到周遭環境的概念。 但他說他必須再多走一步之後,才開始贏得國際競圖案。 也就是,這概念必須處理建築本體(而非孔竅)如何被創造的問題。 他舉例說,廣重博物館選擇了簡單的山牆形式來做建築本體,這是因為當他首次造訪那基地時,發現一棟長又窄的木造煙草倉庫座落在那兒,這廢棄的山牆建築讓他印象深刻。 他說他沒有強加他的設計到基地上,反而他默從了基地環境的狀況。 只有當他獲得能以自己方式去產生一強有力的建築本體與其中孔竅的能力時,他開始能提出夠強的競圖方案。(抱歉, 未親身造訪過此建築, 以上參考Kengo Kuma Recent Project, 2009: 16)

Kuma的說法應可供原相參考。 但是,原相在台灣無法存活,也成為一項指標,這件事點出國內競圖制度的缺陷。 一些不小的競圖,老是無法安排邀請專精建築設計的委員加入,甚至連機電計師都參與投票,這樣的評選委員陣容只會選出平穩或平庸的設計。 有膽識做後設建築設計的建築師,找不到機會遇到伯樂,國內競圖無法成為有效的機制來培育自己建築師深入思考設計,等到大案子推出,由國際級評選委員主持時,就難有國內成熟的傑出團隊出線,如此怎盼得到我們自己的建築大師?

黃明威提到「對話」,沒錯,後設建築師很難直接面對業主來對話,因為他們的對話對象本就不是業主,而是圈內人,而且是懂得設計語言的少部分圈內人。 全世界的後設建築,是必須由少數的知音來推波助瀾的。 這些建築師能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後設思想,大部分是靠著競圖的機會。 他們以競圖評選委員為對話對象,評選委員若只會以「機能」來評量或以「人間」現況來作判準,當然就太容易漏掉那些跳脫現況、往未來瞻望的新想像作品。 只要這些作品能被用力實現出來,可能就有直接的說服力告知大眾: 新地平線冒出來了!

競圖之外,我們看到奇美企業收藏洛可可藝術,英業達葉國一請安藤設計住宅,等來等去,台灣企業家似乎還未出現一種能欣賞後設建築的知性貴族。 或者, 建築精英與企業菁英仍在渾沌中尚未邂逅到交會點吧!

我不知道折損這樣 一支後設建築團隊,對台灣建築的代價會是怎樣,無論如何,不以成敗論英雄, 進行後設思考的是A咖建築師吧---the Avant-garde architect! 希望原相會像麥克阿瑟一樣: I (we) shall return!

(文中提到的「邏輯類型」(logical typing)係參考Gregory Bateson在其著作Mind and Nature: A Necessary Unity. Bantam, 1979.的概念。 這本書有中譯《心智與自然:統合生命與非生命世界的心智生態學》,台北:商周,2003。 可惜此書已絕版。 有興趣者或可先讀Bradford Keeney的著作譯本《變的美學》,台北:心靈工坊,2008。)

2010年6月4日 星期五

台灣的高科技建築?

台灣的高科技建築? 2010/6/4

今天到中南部一所科技大學評碩士論文, 研究的對象是"台灣的高科技建築", 學生很用功, 田野調查做得蠻用心, 也使用了一套分析方法, 雖然我覺得有過度生硬的毛病, 最後也給了還不錯的分數.
學生還review了Tafuri的文獻, 也提到Tafuri抨擊operative criticism的問題, 主張應深入到建築的意識型態層面挖掘真實. 我就是覺得學生太容易就掉進所謂"operative criticism"的窠臼, 以一個借來的框框就把台灣看起來像高科技的建築拿來評價一番.

無論如何, 我覺得這學生提出這個研究方向還蠻值得肯定的. 學生自己或不覺得, 但我因為讀了這篇論文,覺得被提醒來想想一個台灣建築的可能發展(或已正發展中了!).

其實在現在這時間點上, 來看台灣的所謂的"高科技"建築, 有些尷尬, 但其實又還蠻值得多細看看. 我對學生以一個簡單的框框就評斷起"台灣的高科技建築"很不放心的就是, 高科技建築(暫時就使用這名詞吧)是工業先進國各擁厚實的工業能量支持出來的表現給世界大家看的"進步"與"文明"
的宣示, 通常是砸大錢的表演, 也是比炫的競賽. (這些先進國再度很狠地拉出新戰場!) 台灣的高科技建築, 大家心知肚明, 很多是眼高的建築師硬拉著手低的營建業勉力做出來的. 學生論文提到的台灣案例, 大概只有新竹高鐵算得上是有創新成分的作品,其他不少是與國外系統廠商合作, 能運用新科技做到建築型態創新的作品太少了. 學生把台北101也算入, 我也不反對, 畢竟是摩天大樓, 不能說是低科技吧, 但學生也指出高科技建築的特徵是以結構、構造或設備的新創意來直接表現為外觀形式, 台北101還堅持文化象徵形式, 算是一個異數吧!

也就是說, 不把台灣的營建相關的高科技實力先擺出來看, 就直接來評論這裡出現的高科技建築作品, 這是蠻隔靴搔癢的. 很多作品只能說是用力"迎頭趕上", 要在台灣看到歐美日澳等國以創新成分來標示的高科技建築, 是不太多的. 沒有創新, 還怎麼侈談高科技?

但是台灣的高科技產業不值一看嗎? 也不盡然呢! "MIT"產品現在還蠻吃香的阿! 比上不足、比下還很有餘阿! 譬如, 學生論文的主要案例包括高雄世運館, (我說這是外國人設計的ㄚ), 但這個例子顯示台灣的建築師與營造廠還有夠好的執行力, 也許還應該加上整合力, 至少也蓋出來了. 台中歌劇院也正進行中, 聽說負責施工的台中營造廠還提出高可行度的澆灌作業方式, 讓伊東放心不少.

於是, 我開始愈來愈覺得這題目有意思 , 我們若以更"務實"、"更貼近"的方式觀察, 或者應可看到夠動人的作品---用心結合當下台灣工業實力的有創意的作品---軟創意吧! 我該多花些時間去看看台北花博裡的"環生方舟"了, 年輕的Arthur多麼聰明地站到台灣工業的浪頭上, 看到屬於台灣的(新科技)建築的方向!!

http://www.facebook.com/video/video.php?v=391856308602

2010年5月26日 星期三

阿尾的落地窗

李祖原談台灣館hk.huaxia.com/tslj/rdrw/2010/04/1858632.html

如何表現建築的公共性格?

如何表現建築的公共性格? 2010/5/27
這周在「建築概論」課堂上談到「公共」這項空間議題,我向學生丟出一個問題:「我們在百貨公司或購物中心逛,挑選或試穿各種物品,自由自在,這算不算是公共空間?」有的同學點頭,我再問:「假如你穿得像乞丐,警衛會不會讓你進去?」 同學們的眼睛睜大了些…我們在這種商場空間可以自在地逛來逛去,前提是我們必得是具有消費能力的人---至少看起來要像是,若我們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有消費能力,就當然會被警衛趕離開。 百貨公司跟廟口是不一樣的,在廟口有錢大爺可風光來去,沒錢窮光蛋也可有棲身之處,所以廟口是公共空間(public space),對所有人開放,百貨公司是集體空間(collective space),有限度地對某些群體開放,另外像是大學、大公司宿舍、俱樂部等都要憑證出入,都是屬於集體空間。 這是我在幾乎二十年前博士論文研究的一個論點。

我在這堂課上跟同學提到隈研吾的概念,他面對如何表現公共性格的問題時,提出所謂的「維基百科式的公共性」。 他說不喜歡一種被某一個人支配設計、而擁有某種剪影(silhouette)的房子,維基百科般的設計不在乎做出一個完整的剪影,而是企圖由某些元素不斷增生的結果。 他認為建築的「公共性」不是一種止於完整而統一的形象,不是定於「一」的完成,反而該是可以不斷增加特定元素,達到永遠可以持續延伸或成長的「多」的表現。

我到東京親身造訪過的表參道他的作品(One Omotesando, 2003)與東雲住宅區(Shinonome Apartment Building, 2004)都可看出他這種公共表現的特質。 前者是以整面豎版以百葉形式作立面,隱約可見後邊的量體構成。東雲住宅區它的公寓設計,同樣地以陽台欄杆水平帶穿插不同大小的「破口」,形成一種隨性偶發的立面,似乎可任意增減這些水平帶或破口的組成。 這公寓內部的中庭(屬於內部的公共區域)也是一種中性的構成---兩條長廊在不同樓層以橋道相連,橋道可增減數目或改變銜接點,都不至於影響整體空間感受。




















One Omotesando, Ginza

在2009年GA幫他出的專集中,他的競圖案與計畫案,很多都是以這種「維基百科式」公共立面來表現,不管是如何的量體組合,或甚至碎形的變化,立面皆是中性化處理。 於是,呈現一種似乎「民主式」的表情,作為面向公共領域的介面。 這是沒有中軸線的立面構成,也不是嚴謹到不可再加增減的「組合式」(compositional)構圖,這種似乎可隨意增添元素的立面,看來很隨興,好像也歡迎觀看者來參與---一種視覺上的開放與自由。









Shinonome Apartment, Tokyo




其實,隈研吾正是以如此的立面的「集體性」手法來營造出今日都市「公共性」特質,但這是開放向所有大眾的公共性嗎? 對熟悉現代設計形式的「視覺菁英」而言,這是可以被辨認的一種開放的語言,但對一般普羅大眾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視覺上的迷宮,也許還不如像台北的總統府或東京火車站那樣擁有支配性剪影的建築來得更多包容力、與更直接的公共溝通力。

隈研吾的維基百科式的公共立面,是否成為失去救贖的空間---無語的街道立面正對flâneur的回看? 還是民主社會的---或當今已與之混淆不清的消費社會的---開放與邀請的姿態?

參考書
Kengo Kuma Recent Project. A.D.A. Edita, Tokyo, 2009.
爸的日本時代故事 2010/5/14

去年底爸住院開刀,開刀前一天,我陪伴他時,他講個故事給我聽,我從未聽過,我們家兄弟姐妹也都沒人聽過,只有媽說她聽爸說過,但已是好久以前…

爸出生在日本時代,小時念公學校(日人小孩念小學校),小學三年級念完要換班級時,校方要求在校學生寫信給在南洋作戰的軍人。 爸說當時很有心地寫這封信,他的大姐還在旁指導。 後來,爸寫給前線軍人的慰問信被選上,當時學校寄出被選出的12封信,但結果只有爸收到回信。 爸的信送到軍人原田XX助的手上(當年是廣東派遣軍),他的回信還把爸的名字寫錯,後來才確定是寫給爸的。 每次收到信時,老師(5、6年級老師)先拆封,念給全班聽。

爸國小畢業後還與這位日本阿兵哥保持通信,昭和16年(民三十年)他即回到日本。光復前3-4年他們之間通信才中斷,爸還保留他穿著軍裝的照片,光復後怕被檢舉為漢奸,這些信都燒掉了。 他比爸爸大15歲(爸12歲時,他27歲),後來回北海道耕田,也在海邊打魚,曾寄來過魷魚、海苔、小魚乾等特產,約五公斤,一家人吃好久,快半年才吃完。 爸也回寄花生、砂糖、冰沙和「阿妹搭罵」(糖果球)給他,當時台灣沒甚麼東西,農產也少。 信上說他家種十幾棵蘋果樹,說結成果實後寄來給爸,但沒收到。約三十年前爸遊日本時,曾在東京寫明信片給他,回到台灣後才收到他兒子回信,說原田五十幾歲即過世,距當時已去逝十幾年。

爸當國民兵,不是正規軍,光復時才年滿18歲,當時日本已沒船可運兵出去打仗,因制空海優勢全都被美軍掌握。 爸在新埔矮山區茶園上的山砲隊當兵,山上設炮口,內有隧道連通,防美軍登陸(當時稱「敵前登陸」),那時沖繩已被美軍佔領,日方在新埔地區佈署預備做最後決戰。爸記得他所屬的1456部隊,稱「香水中隊」(因隊長姓香水),是很大部隊,駐在獅潭一帶。 之前大伯父當兵時,小隊長告知可能下南洋打仗,還寄一撮伯父頭髮回家,阿公看了嚇一跳,非常憂慮。幸好,爸沒等到下南洋的通告,日本天皇就宣布投降。

爸開刀住院整整一個月,病床邊時間漫長,經常閒閒地跟他聊天,大概是這輩子跟爸聊最多的時候,說來真慚愧。 爸平時安靜少話,我們從小有話都是跟媽說,我們小時候聽說他還會因此跟媽抱怨,但後來他大概也習慣了。我是老大,童年經驗裡的老家記憶,還接得上爸所熟悉的市鎮經驗,他一輩子都住在這鎮上,老家也是他從小住到老的古早屋子,也因此我們有很多可以分享的時空回憶。 但上面這個故事,真像是「海角七號」的插曲,我也要到近耳順之年,才聽到爸藏了一輩子的這段經歷---一個小老百姓在大時代的渺小故事,卻真實得那麼有說服力。

爸還記得十七歲時,是日本殖民統治末期,當時他已加入青年軍(服役4年,前2年預科,後2年正式),因戰爭末期募不到兵,被徵調充當國民兵。有次行軍到出磺坑,在一橋下有深潭,大家都下水,爸當時泅狗爬式過去,回來時無力,泅不上來,直沒頂。 載浮載沉間,有一人躍入水中搭救,當時有三十幾人一起,就是這人那麼勇敢。這位先生因家住溪邊識水性,以自由式急泅來救爸。 回家後爸不敢聲張,從未跟家裡大人提過,怕會被罵死,一直皆沒人知,只有那些青年軍受訓的同學知道,直到六十多歲時,想起這救命恩人,才備了金香、鞭炮、紅布與酒去答謝。當時這先生胃開刀住院,只小女在家。 後又在數年間拜訪數次,也刻象牙印章(1.5cm正方x6cm長)送他,近年許久未見,今年過年初四上午再去探訪。

我只能說爸還是超級slow的人,要等到五十年後才想起向救命恩人感謝。不過似乎也不能怪他,因為那些年他要養活一大家子人,也沒時間想到從前的事。

2010年5月8日 星期六

爸的朋友 2010/5/9
爸爸手術後我就帶他給中醫看, 服用中藥調養. 這中醫是我們系上畢業後轉行, 很誠懇地幫忙替我爸爸把脈開處方, 診所在新竹, 一兩禮拜就跑一趟. 最近一次去新竹, 上車前爸有一些東西要帶, 他說想順便去看一位老朋友, 帶上一些禮物. 第一回去沒聯繫好, 爸友人家鐵捲門拉上, 電話也沒人接, 不湊巧, 人不在.

這位友人家住城隍廟邊, 爸說當年刻印店生意很好時, 來新竹學橡皮鑄印技術, 這位友人是他師父的女婿, 對爸生意幫忙很多. 爸說八七水災後生意非常好, 趕刻圖章來不及時, 常外包給他, 這友人太太, 也就是爸的師父的女兒, 刻印技巧也是一流, 爸說有時三公分長的橡皮章要刻上十幾個字, 字必需擠得很瘦窄, 這時必須手工刻, 友人太太就有能耐刻出很高品質的效果. 爸說以前每次他來新竹,他們都會帶他到城隍廟前吃各種小吃, 看來爸還回味不已. 爸說是五十年交情了, 最近一次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問爸他是客家人嗎, 爸說不是, "那怎麼交談呢?", "講國語跟日本話ㄚ".

再下一次到新竹, 又走訪一次, 終於友人一家都在. 這位歐基桑迎向前來, 看見爸爸立刻笑開了臉, 一看就知是厚情意的"鉤以郎", 厚厚鏡片後是一雙盈盈笑眼, 嘴唇厚厚溼溼紅潤潤的, 身材還很挺, 也沒什麼肚子. 兩個八十多歲老人家互相拍拍肩摸摸手, 彼此看來看去, 好不親熱. 爸顯得較靦腆, 憨憨地笑臉掛好久 友人太太也親切招呼, 他們的大女兒正好昨天回來,爸還記得她與我同年, 說當年我考上東海時,她考上政大. 這友人頻誇爸的記性好!

爸在去年十一月動過一次腹腔大手術, 體重掉不少, 也較顯老態, 不過看來還是比實際年齡還年輕, 這幾個月已恢復游泳運動, 在這朋友前顯得較虛弱, 這友人聽力很背, 爸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人, 有時兩人靜下來, 這友人轉過臉來湊到爸面前端詳他, 爸只是坐著不動微微笑. 友人接下岳父的這刻印店, 又傳給小兒子, 但生意早一落千丈, 時間在他倆之間靜靜地飄浮似的, 五十年前相打拼的兩個少年人, 五十年後清清淡淡地閑坐在寥落的店裡話當年, 陪一旁的我也不經意地回到童年的記憶裡.

送爸回苗栗, 我在開回台中路上想, 五十年前台灣城鎮之間的動態關係其實還出乎我意料外, 小刻印商之間就有著這麼漫長的堅固的商業情感, 而且是多麼地人性而善良的人脈, 我陪坐一小時左右, 比讀一堆都市經濟文獻, 還要體會深沉的多. 我也不禁要想, 我若八十幾歲時, 也拜訪我的老朋友, 也如此清閑相對, 陪一旁的兒子是否也像我當時的心情?

從台灣館談起

從台灣館談起 2010/5/9
聽到圈內談起這次上海世博台灣館, 對李祖原的設計很不滿意, 甚至拿李先生三四十年前的大阪博覽會館來比較, 覺得這次台灣館的設計還不如那時候的中華民國館. 但是看這幾天的新聞或雜誌(非建築專業的)報導, 卻見台灣館甚受歡迎的狀況. 報導中提到的是大陸觀眾對台灣館的球形影像展示效果甚為驚艷, 還有台灣館裡出現的微笑(影像中或真實服務人員的), 我還未到現場看, 沒法做較準確的判斷, 我當然覺得英國館超讚, 那種打敗Hadid的創意是當今一流的高明, 不只技術創新, 提出一個全新的建築"觀點", 而且有扣緊全球議題的"深意"的禮物內涵. 台灣館或許誠實地反映了我們的國家政策與社會的真實---科技掛帥與人情味, 台灣的報導也多沾沾自喜地著重這次世博中台灣各種科技產品的被採用---當然, 無庸置疑台灣科技產業是有相當進步. 但也顯得建築似乎光采黯淡.

最近在香港機場買到Jemery Till的書"Architecture Depends", 這位倫敦Westminster U. 建築學院院長提出對建築是否具有自主性的質疑, 讓我很受震動. 我在東海這個極端標榜設計的系上學建築也來教建築, 建築是一種信仰了, 不管我多麼認同建築是承載了社會期望或意義的載具, 我都仍然多少還堅持建築具有自主性這種信念. 我也自認是很建築本位的人, 不管我是多麼有包容力. 但Till的說法讓我再次反省建築的角色.

Till舉例說有一位聲樂家在錄音室以精密高檔設備錄完演唱後, 要求以一台最普通的收音機來聽聽效果, 因為他想聽聽一般普羅階層聽到的效果. Till稱他在錄音室以Hi-Fi效果錄好, 但他懂得去注意沒錢的聽眾用Low-Fi設備聽到的效果. Till因此主張建築師不只應關心Hi-Fi architecture, 也要多關心Low-Fi architecture, 畢竟那位聲樂家知道在這大眾傳播時代他的聽眾是誰, 相對地建築師經常忘記他的使用者是誰.

台灣建築師或評論者很在乎Hi-Fi architecture層面的成果, 但常輕忽low-Fi層面的影響,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被在乎的Hi-Fi標準還是別人別國別區域所設定, 自己不加檢視就拿來當規範, 完全不懂要拿到國際Hi-Fi舞台去對話, 還必須從自己社會的Low-Fi的感動累積起. 問題關鍵是low-fi使用者關心的事情, 跟建築師做設計時想要企及的hi-fi層級的commitment總是存在相當落差的.

作設計的人關心空間的議題,tectonic的自明性, ...這些對一般社會大眾是很模糊的, 而我們建築人談建築的方式可以離開大眾多遠呢? 我又還是相信建築是有感動人的力量的, 也就是設計作得對做得好的建築, 仍有夠大機會扮演引導社會的角色, 但是這種對建築自主性的信仰該堅持到何種程度?

有時想想, 乾脆就承認自己是二線的國家吧, 台灣建築師就放棄跟世界一線建築師爭長短的妄想吧, 但是明明台灣目前產業發展成就,經濟實力, 還很像是亞洲的"荷蘭"呢, 但我們的"國力"呈現為何那麼不平衡? 我前兩天才被邀去參加一個好大案子的評審會, 我屬意的作品以很懸殊的成績落選, 會後我發現自己竟然是九個評選委員中唯一該主辦機構外的"委員", 台灣建築創意的被"國家"壓抑由來已久了! 老李的台灣館還是該去現場看過再好好談吧.

李祖原談台灣館hk.huaxia.com/tslj/rdrw/2010/04/1858632.html - 頁庫存檔

C先生的愛情

C先生的愛情                                    這所山丘上的大學,原本孤立在城市郊外,所以校園內有很大區的男女生宿舍,男舍是開放的,女舍則必須注重安全,除了圍牆、出入管制外,還有專人負責管理, C 先生就是擔任這項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