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2011台灣 = (ROC100th + CCK350th)

這學期開了一門「論述台灣建築」的課,本來是因為明年是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周年,該應應景來回顧中華民國在台灣的建築成果,回看自己也觀察過一些代表人物的建築思想與作品,原先想得很簡單,就從王大閎講到劉國滄,可以跟學生一起來思考這些人物與作品的時代意涵。

今天是開學後第一次上課,一大早用早餐時,突然記起明年不只是中華民國的一百周年,鄭成功打敗荷蘭人進駐台灣到明年也正好滿三百五十周年,1661年鄭成功以兩萬兵力擊敗荷蘭人,將佔領台灣近40年的荷蘭人驅離,這是近代史上難得的亞洲人打敗歐洲人的紀錄,也是漢文化大舉登台的歷史階段。

只不過,現在在台灣談中華民國一百周年還容易,談鄭成功開台三百五十周年似乎是蠻尷尬的聯想,甚至很忌諱吧,因為對抗清帝國的鄭氏王朝在短短22年就被消滅。 但是湯錦台從歷史角度看出兩點來肯定鄭氏功績。 第一,這是近代史上少有的東方擊敗西方的紀錄,第二,從此開啟漢人主體社會。 湯錦台生動地描述當年鄭家軍與荷蘭人海戰的精彩過程,並指出這是亞洲軍事史上雙方皆動用火藥、砲彈、戰壕、砲壘的現代攻防戰,他說:「(鄭成功)以開闢台灣漢人主體社會而開啟了近代台灣歷史的新頁」(大航海時代的台灣,2001,頁147、151)

生年僅37歲的鄭成功,以一狂飆青年,奮力周旋一勃興的新帝國,憑藉的並非是「洋中之島」,而是馳騁在日本、台灣到菲律賓之間的「島嶼之洋」,波浪裡來波浪裡去,收攬貿易(或海盜)的龐大利益,最終迫使大陸的清帝國使出殺手鐧---實施海禁,閩浙到粵之間海岸不准片船下海,也不准人煙出現,這才斷了鄭氏的貿易生路。

今天讀這段歷史不禁要仰天浩嘆,清帝國竟然容不下一支擊敗歐洲強權的閩南海上勁旅,等到兩百多年之後,曾國藩才幡然憬悟威脅中國最大的的敵人是從海上來的歐洲列強,那時才建議李鴻章辦水師學堂,辦江南製造局做槍砲,卻是來不及了。 鄭家軍若能持續縱橫東南海面,大概就不會有1860年英法聯軍直上京津、甚至1895甲午戰敗的慘事了。 當年大一統的思想、不容異幟的體制,當面對世界新變局時,正是消滅自己力量的罪魁禍首啊!

政治是一時的,文化是長遠的,鄭成功在台灣畢竟「開亙古未曾有之奇」,將中國當時農業社會的精英如陳永華等帶到台灣,不只是軍隊,跟著來的是人文風氣、典章制度等漢民族的文明,以閩越人口為主。 相對這一波的移民潮,1949年蔣中正的中華民國政府帶給台灣的是現代工商社會的精英如徐柏園、嚴家淦、李國鼎等,與曾是亞洲第一的共和憲政體制,跟著來的已不限東南沿海人口,而是來自大江南北的五族會合,讓小小台灣充滿全中國的差異性。

中華民國是經由革命打出來的國家,國旗上的滿地紅確是當年付出的代價。 孫中山先生創立的國民黨也是激進的革命黨,青天白日正是現代啟蒙的象徵,要讓光明照澈蒙昧的大陸。 日本學者竹內好認為從魯迅身上,看到這新中國面對現代文明,是一能夠從自己文化根基處反省、自我揭露、面對自己醜陋相的亞洲新意識,而當年的五四運動就像是現代中國的一段春秋戰國式百家爭鳴的時代。

青年蔣中正也是打遍中國的一號人物,北伐統一中國之後,以他為首的中華民國政府與軍隊,對抗日本侵略發起全國保衛戰,結束日本人的東亞幻想。 他在台灣至少撐住「中國」名號二十幾年(1971年退出聯合國),讓真正的中國在鐵幕裡徹底自我改造。 在他過世後,台灣經濟活躍,成為亞洲四小龍之一。 蔣經國穩定的讓台灣成長,為邁向更成熟的民主社會鋪路。

九零年代初我在魯汶時常與大陸同學亂聊,記得有位北京朋友說,台灣是亞洲的異數,全亞洲不是還君主立憲、就是強人(甚至軍人)獨裁專制,只有台灣能直選總統。 他說大陸才不敢想統一台灣,自從港澳代表進人民大會開會之後,他們問題特多已讓大陸吃不消,你們立法院打架那套再進到人民大會,會把共產黨搞瘋掉。

自從大陸開放走向市場經濟後,在台灣的富有海洋精神的中華民國漢人商團,一波波前(錢)進大陸,參與沿海城市的開發,也更深入內陸二線城市發展,二十多年來早已非官方地形成Chiwan經濟圈了。 若是當年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時老毛就堅持消滅掉蔣政權,「解放台灣」,等於閹掉台灣,那麼大概也不會有今天的雙贏局面了。

風聞巒頭風水有此一說,中國山水走勢有三支,皆從祖山崑崙山發源出來。最南一支沿喜馬喇雅山、經苗粵諸嶺至武夷山脈,勢道太強勁,衝入海洋還停不住,緊急轉身才煞住這衝勁,但也激起了東亞第一高峰的玉山山脈。 這股山勢若直直衝入太平洋,那麼今天準備要登陸的凡那比颱風將遍掃台灣無處可躲,正因這大島回顧崑崙山而轉為南北向,玉山山脈抵擋掉太平洋來的風暴,西部才能常保平安。 但這一脈渡過台灣海峽,大陸原有污濁瘴氣被海水洗滌一番,於是而有蓬萊清新氣。

一個人怎麼看自己,就會影響他成為怎樣的自己。 身為台灣人該如何看清自己,終會影響他怎麼定位自己。 在三百五十年前與一百年前的歷史事件,為台灣的文明打造舞台,在這舞台上,台灣不斷吸收他者、吸收差異,並以之成為自己,台灣不是地理空間上的孤島,而是擁有「島嶼之洋」的地理戰略位置,而且在歷史向度上,時代際遇給了台灣多樣性的豐富,就看台灣人怎麼把這些優勢轉為力量了。

2010年9月11日 星期六

我看世博第三天

明天就要回台灣了,今天只能再挑幾個較經典的展館看了,我想看的是浦西區張永和設計的上海工業建設館、他的學生陸翔設計的萬科館,還有浦東區的德國館、西班牙館、丹麥館、中國館、韓國館,也許再加上新加坡館。 後來發現中國館要預約劵,得在入口先領到,沒辦法進不去。 後來西班牙、韓國、新加坡等館也沒去成,這一天只去了四個館。

先趕到上海工業館,還好只排了不長的隊伍。 張永和用CD片回收再製成的細合纖管至少數萬支吧,以十數支作一排的深度,密密地圍著矩形展館周邊,管裡頭間隔1尺多裝置Led燈,不時變化顏色與圖案,這些光點因此似乎在深度上產生變化。 搭電扶梯往上,穿過密麻的管叢,再轉進一條密封的電動履帶長廊,才進入展館。

第一間展場以靜態牆面與互動影像介紹上海發展,然後從摺曲牆與天花的小廳,進到大型穹窿狀影像館,播放影像特技產品。 最後再到上層一個小餐廳,從機器廚房的自動化炒菜機送出各樣菜來。 旁邊是屋頂平台,還難得地有廁所,可能是用水與能源都能自給吧。 屋架上方可看見設有太陽能光電板,從平台往下走就可見到各展間外殼,球形及圓角收邊的各展間形體,皆以白色磁磚貼面。 所以是素白色的再製管與藏在管叢內部的各展間白色形體,只有燈點是有色的、動態的。

出來後搭接駁車趕到萬科館,排隊的長龍就摺了好多彎,而且進去後每個小館都得排隊等。 這裡其實是七個小館,每個小館是或正立或倒立的圓錐形體,據說被稱作是「麥垛」,因外牆全都由天然「麥積稈」(簡體字翻譯不知對否?)壓實做出的板材貼成,近看像是環形的雨淋板牆,已經略有變色的麥黃椎體,有些切劈面在正立與倒立量體間交錯,形成很吸焦的幾何構成的趣味。 走進這七個麥垛的展區裡,圓凸的上斜與下斜量體形成有流動感的內部空間,屋頂是一大片玻璃,有些個麥垛上方採自然光。

幾個展間裡的展示內容也都很生動,都扣緊大會節能減碳主題。 有一展間內牆以廢棄鋁罐鋪成,圓圓的鋁罐底面很均質地排列出牆體,再加上以廢棄電路版拼成的鮮艷色帶繞在鋁罐牆間,這裡播出台北垃圾回收的實施過程,寓意還蠻深的。 有一個以白蟻為主題的小館,還讓人以移動高度來觀賞卡通故事。 萬科是杭州(?)起家的中國房地產大集團,以公益為宗旨完成這一世博展館,建築與展示都相當上乘。

這師徒兩人的設計很不相同,但是卻都是以低碳節能理念,用回收材料構成主要外牆,張的上海工業館屋頂裝置太陽能光電板、雨水回收利用等設備,陸翔的設計從概念到落實都掌握綠建築的精神、但又達到豐富的空間變化趣味。 我在世博軸區內新華書店看到一本訪問世博展館設計建築師的一本書(嫌它太重竟然沒買下來),裡面張永和部分他被訪問時,提到他與學生陸翔的設計完全不同路,張答這樣才讓他高興,若是他學生的設計像他那就糟糕了,張顯然是很有胸襟的老師。

看完這兩個館,一上午就過去了。 下午來到歐洲區(到韓國館看人太多只好放棄),陽光毒得很,汗水直流,看到德國館密壓壓一片人海,每一個想看的館都差不多,真是煩透了,怎麼辦? 到水槽前把頭臉沖涼來,旁邊一對夫婦也在沖水,太太用手捧些水,伸進老公衣服裡,往他背上抹水,真幸福啊。

走啊走啊,走到德國館隊伍盡頭,好吧,乖乖地當老百姓跟廣大人民站一起等,一共要熬過八個棚子,每個棚子四長排人龍約五百人,中間還有一段沒有棚子的四五百人隊伍,前兩棚子經過四十分鐘才熬過,再來兩棚子經過二十分鐘,後來愈來愈快,結果進到館內也花不到兩個鐘頭,還算好的。

進到德國館,裡面前段是開放的廊區,牆面有德國境內美景(高畫質輸出),讓遊客當背景照相。 這廊道彎來彎去上上下下繞過綠綠草坡,最後才引進館體內。 繃在各館體外頭的是一種纖維布料,固定在不定形鋼管架構上,形成連續摺曲彎轉的多角形外觀。 這館是我這三天所見過的最用心最有活力也最多樣的佈展規劃,展出的德國科技產品讓人開眼界,展間設計匠心細膩多變,一進一進地挑動你的驚奇。 最後在一圓筒形空間,觀眾站滿三層環狀平台,與一擺盪的大圓球互動,因觀眾的呼喊音量而有不同擺動幅度與色光閃動(我有點懷疑),參觀情緒在此達到最高潮。

走出德國館已經五點多了,這時到丹麥館是好時機。 因為丹麥館幾乎是完全開放式的、無空調、人與自行車並行的展館,環狀館體繞著中庭裡的格林童話的美人魚雕像,美人魚的沉靜與上下繞行的動感,雕像的暗褐色與建築的白色,形成很強烈對比。

正當黃昏時候,暑熱漸消,一波波觀眾繞著坡道上下流動,冒出在不同高度的屋面平台,旁邊自行車呼嘯而過,輪椅也穿行其間,可恣意眺望四周展館與遠方大樓,或俯看中庭裡的雕像,年輕Bjarke Ingels的設計流暢又純真,簡潔而複雜,無障礙、低耗能,像是童話,又像先知,其實訴說著生活。

返台前一天只看了這四個館,卻都共同呈現在建築計畫-設計與碳足跡評估的用心。 雖說這類大型展覽建築總是一種宣示, 距離普及應用還得等些時候, 但新的建築典範已經很具體標示出來, 中國建築師最年輕的一代也要站上世界舞台了.

參考資料:
《時代建築》雜誌,2009/4,no. 108,(主題:中國2010上海市博會建築研究)。
關於陸翔: http://big5.expo2010.cn/a/20090810/000012.htm.
我看世博第二天

避開周末,星期一趕大早再赴世博,這回改從西藏南路入口進去浦西區(第一天從耀華路口近到世博軸道),果然人少了些,浦東主要是國家館,名氣較大,人潮鋪天蓋地,浦西是一些主題館和城市案例館,我先跑到城市最佳實踐案例區,人氣稀薄好多,可以輕鬆逛。 而且今天對接駁車路線也較熟悉了,心裡也覺得不必那麼趕,就好好逛逛浦西這些館吧。

在城市案例區(唐真真建築師建議可多走走的E片區)走了一上午,也才看了幾個展示館而已。 巴西的Porto Alegre(阿雷格里港)很感人,發起一個Social Sailing Project,教一些在貧窮與毒品環境長大的青少年駕駛帆船,從兩艘帆船八個學生開始,發展至今擁有7艘激光艇(雷射艇?)、8小型比克帆船及8艘國際樂觀級小型帆船,已教過700+個學生; 在此港北區還成立Arte Norte工匠聯盟,集結六十幾位本來獨自生產兜售的工匠成立為一生產銷售團體。 像這種案例就讓人覺得很真實,有說服力。 在開羅展間有一由Aga Kahn文化基金會推動的古城牆重建活化的例子也很動人,他們重現了1km長古城牆,結合地形發展成景觀公園(Borg Al-Zafar Park),還把旁邊窳陋社區改善,變成新的城市魅力點。

天津案例是「宅基地換房」計畫,就是將農村原來整區土角磚造平房,以換地方式,另換一基地開發成高樓公寓,原土地上房屋剷平另改為耕種區,以新農耕技術發展大型農場。 我覺得這蠻難評估對錯,有點可惜(因地形地貌全改)、覺得不放心,但又好像以新的居住社區造福了農民,或值得進一步深究吧。 鹿特丹提出floating community的可持續發展案例,譬如2004年興建13000所住宅中,有1200所是浮在水上的。

其他巴黎、大阪、杜塞爾多夫(德)、比爾巴鄂(畢爾包)等都各有特色,只是內容不太突出或已太熟悉,沒太新鮮。 台北提出兩案例,在單獨一大展館裡,排了好長隊伍,熱得要命,只好放棄了(這一區裡沒有其他館需要排隊的)。 進到附近的城市未來探索館,這是原來的電廠再利用改建,建築設計還不錯,只是展覽內容過於鬆散粗俗。 出館後也近中午,先找地方吃中飯吧。 旁邊的創意大廚房,其實一點創意也沒,隨便填下肚皮而已。

吃完餐出來,很巧地遇上台北來的建築師長輩及夫人,正以貴賓身分被招待參觀展場。 他們正要去參觀台北案例館,我高興得尾隨他們成為臨時貴賓一起進入。 館裡的影像展示很精彩,以平面與圓頂影像投射、3D影像等新媒體技術呈現。 一種是介紹台北生活,如24小時的誠品書局,幾個親子自在分享閱讀與舒服閱讀桌椅、咖啡座的影像,還有捷運車廂內無線上網、街頭夜市小吃的熱鬧,這些對大陸人一定很有吸引力。 還有介紹台北的垃圾回收執行過程與成果,另就是台北的自然環境。 連我都覺得台北太好了,一旁的長輩建築師說:「台北真有那麼好嗎?」

再來一起坐車趕到浦東區看台灣館,我的運氣真是太太好了,台灣館每天上午發3000張預約券,下午發1000張,我無論如何排不到票的,跟著這位尊貴的長輩,竟然可以從貴賓入口進去。 展館外觀以天燈形式建造,透明的天燈外罩裡面是一大球體,隨時以各種影像顯現在球面上,讓外面人群欣賞。 這天燈座落在一平台上,旁邊加設一垂直梯間。 這裡每次只讓40位觀眾進場,先搭電梯往上,進入空橋,再進入圓球體內,觀賞4分鐘的所謂720°影像故事,感覺不如台北案例館那一部侯孝賢導的那樣精采,而且覺得時間太短(影像敘事力道不夠強?)。

然後往下走到圓球體下方的平台,環繞中央小池裡巨石,是一圈40座觸控銀墓基座(所以每次參觀只限40人),讓大家圍一圈站在基座前祈禱,並在銀幕上選擇一句吉祥話如「國泰民安」、「幸福美滿」等,於是每人面前的大球體下方表面即冉冉升起一個小天燈影像,燈罩上顯示各人剛選擇的吉祥話,40個升起的小天燈讓館外的人都可看見。

最後往下走到地下室,以竹條編滿房間,在此介紹台灣高山茶,有專人表演一段台灣茶道,並每人奉上一杯,坐下來觀賞一段跳加官。 整個行程規劃得蠻有意義的,與台北案例館一樣,都安排專人解說導覽,應該是很摸透中國人的心理吧,真人現身招待,親切而拉近距離,難怪台灣館受歡迎程度,據說是票選第四名,勝過很有創意的英國館。

其實就位在中國館旁邊,台灣館的「政治」姿態蠻低的。 中國館高高座落在巨大台階上,以超級粗壯的管狀體搭成類似斗拱形狀結構體,又上搶眼的中國紅色彩,都甚麼時代了,還要用形式來招搖著帝國氣勢? 台灣館的祈福天燈,對好強的台灣人來說,也許平和得太沒有張力,一點也不夠嗆,但是---我花了一點時間來體會---這可能是一個「對」的策略,避開政治意味上的角力,台灣選擇一個文化的姿態,不必老對著那政府,而是欣然面對廣大人民,趁機輸出一些可貴的發展後經驗。 當然大陸人哈台灣的心理可能很複雜的,讓這樣的人民情感自在流動,可能是值得台灣持續思考的。

至於台灣館本身的形式,我覺得天燈還不錯,就是一旁的梯塔有些尷尬。 完全封閉的梯塔擺在燈邊,還有一管插入球體,燈就輕盈不起來了。 在內部而言,就作為進入球體前的路徑,也顯得太平常---只是進電梯、出電梯,沒怎麼經營到朝聖心理路徑。 其實整個世博展場,好像只有台灣館還大剌剌地將「服務-被服務」量體一分為二地呈現,大家來看pavilion嘛,不必太building吧。

離開台灣館,我向長輩及夫人道謝道別,這樣沾光已經非常夠了,其它的我還是認份點自個兒去排隊了。 能進到台灣館,覺得今天又賺到了,所以就不打算走太多,上了接駁車往亞洲區、歐洲區,人還是那麼多,美洲區還好,於是剩下時間就逛了巴西、美國、加拿大與委內瑞拉四個館。

進巴西館只是好奇,外牆全是短木材亂釘一通,裡面中央是懸吊四面銀幕跑影像,四面牆壁則是互動式觸控影像機器,影像內容中足球被當作重點。 美國館外觀平平,裡面是三個超大空間,播放大銀幕影片。 好玩的是,影片中居然有國務卿希拉蕊現身向中國朋友問好,最後還請出歐巴馬總統來講話,這是整個會場裡我看到最八股的一段了。

加拿大館外面以木板條柵面摺成自由多面體(表示它是一個森林國家),裡面圍出內庭廣場,可惜沒看到太陽劇團的表演。 展廳裡很熱鬧,燈光色彩鮮豔,踩腳踏車互動影像吸引很多人嘗試,還有投射影像模擬表演的廣場座位區。 出了展場,夕陽餘暉讓內庭的摺拼鏡面鋼板上部反射了半個天空,可以想像若有表演時將會是多麼搧動人心。

我蠻喜歡委內瑞拉館,資料上說這是以Mübius strip(一條8字形交叉、卻只有一面的連續帶子)引出動線。 由前方充滿戲劇性的開口電扶梯往上進入,迎接觀眾的是熱切的革命語言,往後以一大圈坡道繞著一開放庭院而下,進入室內前是咖啡吧台與上方懸吊豔麗花樣的咖啡座,轉進去到一間劇場,播映著各方代表人物的現身說法(文化保存、環境保護等),這裡的兩段觀眾席非常親切。 然後繞著這播映廳旁坡道而上,翻上屋頂,再乘著暮色下到地面,一路回味著建築師熱情的設計意圖。

今天的感想是,當其他館很開朗自在地顯露自家特色或成就時,好像只有台灣館與美國館是專門訴諸中國人,滿滿的「歡迎來台北」、「歡迎來到美國館」聲音,面向著中國人說個不停,好有趣喔!

2010年9月9日 星期四

看世博的第一天就賺到了

誰說九月人會比較少? 原先的一般猜測是: 六月剛開幕,大家趕新鮮,一定爆滿;七、八月放暑假,全中國的學生都想來看,人當然一定多;十月就要閉幕了,趕最後的人都會湧進來。 所以九月最合適,人一定較少。 所以我趁開學前趕來瞧瞧,沒想到今天周五一早八點半就到,九點開門,還得通過安檢,折騰到九點四十分才進到場子裡,台灣館的預定劵早已發完,又已排一條好長的隊伍,要等下午三點再發(就這樣等五個多小時! 太瘋狂了)。

本想第一天輕鬆一點,看看亞洲區就好,中國館就在眼前,隊伍還不太長,進去後感覺就是風土介紹,逛了幾省展館,感覺安徽館還不錯,後來才知這是各省區市聯合館,真正的中國館另在樓上要排更長隊伍的(要在入口處先領預約票)。 到了外頭,人真是多,沙特阿拉伯館排好長隊伍,到韓國館、日本館都一樣,不甘願就耗三個鐘頭排隊,所以先逛逛其他小館好了,大部分像是商品(手工藝品)宣傳。 進到越南館,以竹材編造得還蠻有特色的,室內也將梁柱以竹子包覆成拱圈,中央是大水池,水上有一表演台,進去時正進行水上偶戲表演,再來是打擊樂器表演,非常精彩。

韓國館設計很成功,以樂高立方塊單元組出展覽區量體,整體分割成幾個方體,嵌合之間很有虛實相生的趣味,而且設有供人自由上下的樓梯,將遊客引上樓上餐廳與平台,樓下也空出來作表演使用,氣氛被吵得很夯。 但與日本館一樣,都大排長龍,改天再來排隊好了。

雜誌上說這次上海世博強調環保綠色能源科技,但亂晃了半天,似乎都沒感受到讓人振奮的新科技近況,還是先到主題館去看看。 「城市人館」以六個不同國家的城市家庭案例來呈現家居、工作、交往、學習、健康等之比較,這個展覽很值得看,策展想法貼近生活又表達一個當代世界狀況,而且每個館的表現都蠻讓人驚奇。 數字比較也有趣,譬如鄭州一年舉辦約十次城市活動,聖保羅則是每年舉辦上千次的城市活動,鳳凰城居民平均每年食肉123kg,鄭州則是25kg,而鳳凰城體重超重人口佔65%。 「城市地球館」也不錯,二十世紀中每個城市都急速膨脹,製造出地球的大危機,所以人類該如何補救? 還蠻說教的,但其中有個超大球面的影象顯示很夠看的。

走出主題館,太陽已西斜了,走過東南亞區,澳洲館也還大排長龍。 乾脆就一路走去歐洲區了,西班牙館與德國館的外形都很囂張,但顯示很不一樣的民族風格吧。 終於也走到英國館了,已經近黃昏了,排隊應該不致於還那麼踴躍吧,但事實證明,好的設計就是吸引人,隊伍摺來摺去應該有一公里長吧,反正也走不動了,我就只好決心跟廣大的人民站在一起排隊了。 五點開始排,七點不到就進到展場了,真是太幸運了。

這毛茸茸的英國館真是太可愛了,站在外頭從不同距離看,都吊足每個人胃口,都好奇這是甚麼玩意兒。 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房子模樣,一點也沒有「容器」的樣子,只像是一個「東西」。 滿佈著一根根鬚鬚刺刺的怒張線條,卻又是透明的、好好摸的討人喜歡,在艷陽高照的展區裡,它的輪廓永遠顯得模糊膨鬆,跟其它展館各顯神通的各種外「殼」比較起來,它像是展區裡最虛幻的一種觸覺形體。 (以下黃色字體部分,預定前往參觀者可跳過去,免得傷了您的胃口)

來到入口處,真讓人捨不得立刻進去,在這毛茸茸東西切開口,可以仔細端詳所謂的毛叢構造,那些鬚鬚原來是一根根有質量有直徑的壓克力棒,末端近一米長度是透明的,端點上透著Led光亮(這時黃昏已盡),每根棒棒內裡根部是黑色的,從這黑棒中打出LED光, 往旁邊往上看,像是來到一個超越現代的原始叢毬裡,或者像是人變小了走入一個放大的絨毛狀果實裡。

走進內部,更是意料不到的有觸感的精彩視覺經驗,所有的毛鬚棒子都戳到內部來,在裡面密密實實地以一根根壓克力棒佈滿,而且四周與上下六個面都往中央隆起,形成相當動態的起伏曲面。 每根棒的末端三十公分逐漸放大,最末端灌進各種不同植物的種子,有的一大顆,有的是好幾顆小的,在每一支透明壓克力柄狀末端裡,讓遊客可以接近瀏覽。 導覽員告訴我,這個館用了九百多種的種子,共用掉26萬顆種子(有好多是重複的),以及60686支壓克力棒,每支長7.5m,毛紮紮地又排列整齊,在走動中可以不同角度體驗到波形起伏的構成景觀。

在裡面仔細研究這些種子棒棒叢,我逐漸看懂為何內部牆體需要成為弧形的理由。 弧狀牆形一方面是順著棒棒戳入的勢道往中央鼓起,最重要的是這樣就可以用同樣長度的壓克力棒來組出整個叢狀體,與90°垂直壁體正交的中央點上,同樣長度的棒棒就形成這壁「面」上最凸出的點(若內壁為平直面,要達到棒棒往外發散戳出,則每根棒棒必須不一樣長,而在中央點上的棒棒必須最短)。 所以,每一根同樣長度的棒棒,在不同厚度的牆身裡以不同角度往外發散射出,形成完美的多變量弧體構成。

整個小小館裡沒有文字、也沒一句話,但26萬多顆種籽卻喧嘩地滿滿地說了一屋子的話,真是不著文字而盡得風流。 館體外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中央都是深暗,愈往外緣愈透光,愈顯毛茸茸的; 可愛之外,而且在任何角度,都隱隱可看出英國國旗的影子,這點就真是利害了。 也就是說,這個館的設計,從裡到外,一以貫之,從材料、結構、空間、意義、符號、象徵,都在設計的構想與表達中被呈現出來,它不是一個「裝飾棚子」,也不能說它是一個「鴨子」,它超出了Robert Venturi的對立命題。

我覺得它打破了當代建築的「殼」體思維習慣,讓我想起Marcos Cruz與Marjan Colletti(當時還是Barttlet School, UCL的博士生)兩年多前在東海建築系的演講,他強調他的設計利用新的媒體工具,企圖探討建築容器的「肌理」(Flesh)構成勝於「皮層」(skin)的包覆,這個英國館一樣地拋棄了輕薄外皮、而採一種有厚度的叢狀外層來圍起建築。 展區裡的德國館、法國館、加拿大館、新加坡館、瑞典館等還以假皮層來包起展示空間的內殼,有些展館甚至直接在方盒子上貼一層「表皮」,如越南館(編竹子)、巴西館(木板亂釘)、秘魯館(排竹子)等。 與英國館較接近的西班牙館,也可看作是用厚度來表現外層構造的例子。 張永和在浦西展區設計的上海工業建設館外層,也是利用細長管密密地橫直交錯形成空間架構,也同樣是肌理式外層包覆作法。

在這英國館,我們可以看出建築潮流已經走出「後現代」或「晚期現代」僵持在表皮的真實性或表現性(甚至裝飾性)的爭論,也凌越了高科技建築(N. Foster, R. Piano, Calatrava等)與炫酷建築(F. Gehry, Z. Hadid)的奇觀競賽,它進入一個新的以肌理思維來表現建築表層(或牆體)的時代,這達成一種軟的意象、體現複雜繁多的秩序、也傳達近人性的(或很人間)意義,建築成為感動人的公共藝術,從構築技術到符號溝通,都被整合成一個獨特而出乎意料的空間經驗。

我走出小館,外面是展開「包裝紙」似的人工草皮,在館體下方是水池,將毛茸茸的立方體輕盈地浮在水面上,所以它不是掉在這「包裝紙」上,而是無重量似的飄在紙上(或漂在水上)。 我躺在草皮上,往上看著這巨大的毛毛立方,每根壓克力棒從裡往外戳出來,末端帶點重量而往下垂,看起來像冷冷焰火爆開又往下流淌的感覺,一根根在風中搖曳,棒端光點也跟著擺動,點點末端綴出一層透明紗膜飄動似的表面,看著看著人跟著幾乎暈眩起來。 天上的星星都顯得蒼白起來,我滿意極了,這真是今年最浪漫神奇的建築作品了。 建築師Thomas Heatherwick這匹新黑馬,在這場盛會裡出足風頭,未來建築史上也該記上一筆吧。

看完英國館,感到非常滿足,這是我的世博第一天,有一種賺到了的感覺。

參考連結:
http://marjan-colletti.blogspot.com/2009/11/marcosandmarjan-workshop-at-cita-center.html
http://www.heatherwick.com/

2010年9月2日 星期四

繁殖場的「繁殖」近況

繁殖場的「繁殖」近況
繁殖場號稱「不蓋房子、只做建築」,大哉斯言也,建築來到房子盡頭,然後看到另一番海闊天空。 所以他們打一開始,就不想甩經濟效率那回事,也不管現代建築專業分工那套系統,他們用手用身體開始做些有的沒的,我覺得很好,因為我想起萊特兄弟、愛迪生當年也盡搞些有的沒的,還被罵是瘋子。 在大家都騎馬的時代,本來就不可能有人懂引擎這件事,只有活在今天的我們,才懂得感激當年哪個吃飽沒事幹的傢伙會想到玩引擎這款東西。 所以當大家都蓋摩天大樓的時代,有一群人以手工業盡搞些談不上機能的玩意,這表示他們在做「實驗」,是「實驗」,意思大概就是一般人生活之外的探險,或者說是發明。

但從20世紀玩到21世紀,搞這種建築實驗,或也許做其他實驗,尤其是關於社會性的實驗,或創造這種事,跟20世紀以前的人面對的是很不同的處境吧,我先想到的是,20世紀的工業(背後也許就是科學)無以倫比地影響人類,工業太強了,以前用手做東西,很花時間,所以這樣作出的東西,會被珍惜,要用很久,都捨不得丟掉;而且因為不容易做,所以做一個東西通常可當很多種使用;用手工作又蠻累的,做久了會心煩,所以會想到變些小花樣,然後就會不同人作的會有些差別。

但是工業製造能力太強了,一下可作幾百萬個,機器也不覺得累,所以只要為一個簡單機能,就可開模作它幾百萬個,全部可以完全一模一樣,永遠不愁不夠用,而且讓人腦變鈍,以為一個東西只能做一種機能使用,所以用完就丟,每遇不同機能就要找不同東西來用,以至於今天在不同時間不同場合不同動作就樣找不同東西來用,讓我們的腦袋忙於分類,而懶得思考。

工業另一項罪是理性,讓人類自以為是地剝除所謂的不理性,尤其是對未知世界的敬畏。 好處是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地往前衝,但到頭來卻發現只剩我們自己衝,世界還在另一頭。 譬如拜拜時就乾脆直接獻上一碗紅燒肉,拜完反正就是一道菜讓人自己吃了,卻忘了祭祀的真意在於奉上犧牲,以生命獻祭,而不是以「菜」來祭。 這就是為什麼要用全豬全羊全雞來拜的意思,就在祭拜當下,讓這些動物還原回pig, goat, cock, 而不是pork, lamb, chicken。 現代人的舌頭理性只認好吃的部位,早就忘了麥當勞雞塊來自於一隻活碰亂跳的雞的生命---神沒要味覺吧,祂要命。

於是,繁殖場最近四、五年的實驗,瞄準「物」性來研究,讓那些早被我們習慣以機能化看待的各種物件,還原回到它們原來本性。 他們跟那些不那麼理性的人學習,譬如夜市擺攤的就很有創意地拿白色塑膠桶倒吊來點燈當招牌用,繁殖場拿來試這些塑膠桶可發展成甚麼新花樣,他們拿來當座椅,晚上也讓它亮起來,他們試著將塑膠桶組起來到水庫裡當浮具,然後教這些筒子組起成拱橋,可讓繁殖場一群漢子們坐上去。 最後,他們訂做橙紅色塑膠桶搬到總統府前玩起果凍迷宮遊戲,讓塑膠桶進入都會廣場造成節慶氣氛撩撥渴望新奇的都市人。

我覺得好玩的是他們把夜市裡最俗最ㄙㄨㄥˊ的塑膠桶,變成「建築」的材料(跳過「房子」來想),弄到廟堂之上,成為公共空間,還被邀到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去界定一區公共空間。 另一方面,也很好玩的是,繁殖場因為玩這種工業生活單元,必須回到結構的經濟性,譬如放到水上當浮具或組起當拱橋,這些塑膠桶必須被組成對稱形式,作成彎曲果棟迷宮是最好嘗試,必須彎屈迴繞以保持結構穩定度,又還能有活潑的空間形式。

在2004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時,繁殖場在台灣館展出,為了裝船出國,必須選用2”x4”規格木料,全球化移動由不得你非得規格化不可。 這幾年,他們繼續以長木料發展出六芒星結構,以搭造出側邊與頂部的架構。 正六角形抓緊了視覺,張牙舞爪的野性漸馴,而且還戲弄起六芒星在各種文化的性徵意義。

去年繁殖場在台中國美館,繁殖場以FRP浴缸為單元,搭起像巴洛克教堂似的巨大拱形,浴缸濕淋淋洗澡的功能與聯想,被架高在空中的新意象取代,但浴缸仍然是浴缸,洗澡的浴缸與疊成拱形的浴缸,形成多義的物性。 仰看著空中被倒轉的浴缸,它們與水的關連被徹底顛覆,成為內凹的連續結構模製單元。

七月底到南藝,參與繁殖場兩位碩士生的畢業設計評審,一位以啤酒瓶(台灣金牌啤酒)與長木料結合搭造,延續前述物性探討的主題。 這位同學嘗試各種瓶與木接合方式,最後發展出酒瓶交錯斜搭住木條的構造方式,作出跨約六米、高三米、寬三米的大框架,還以整面酒瓶牆作出小艙,鎖在大框架底版上可自由旋轉。 這位同學向咁仔店阿嬷收集空酒瓶時,阿嬤搞不懂這酒瓶能做甚麼用,對她來說,這瓶子是用來裝啤酒,酒喝完了這瓶子就等著被回收,這就是瓶子的意義。 這個設計讓瓶子恢復做為玻璃與這種形狀的結構能耐,瓶口與瓶底形狀也有可與木板接合的最合適角度與方式,瓶子變成不是瓶子---不只是瓶子,它被挪移開喝酒的涵構,進入建築的涵構。

另一位是景觀背景,他想以野草來做建築。 野草被人厭,因為它們生命頑強,常在人類地盤抵觸人的秩序觀,但是生命不能互相豐富生命嗎? 他找到最基本的三角形,作成尺寸不等的框架,摺接成近乎空間框架,或延伸往外往上,框架中嵌接鐵絲網片,讓各種野草攀爬,這是野草與框架的對話或共舞,人可以歇憩或站立或通過這些綠色構造物。 他做了四組這樣的野草構造物,分布在通往繁殖場通道周邊,來界定接近繁殖場的空間序列經驗。 繁殖場開山以來,一直在周邊闢草萊、開疆闢土,清理掉多少野草,這位研究生居然要讓野草長進繁殖場的地盤。 繁殖場從身邊野草重新體會生命?

學位是神聖的,值得以物性的本然---物的生命來做犧牲獻祭,或者應該說建築是神聖的,值得以一兩年密集的身體勞動、花錢買材料來做出夠大規模的空間作品,來獻祭給建築這無上的神祉。 房子只是給人住的,房子後面的精神才是屬於建築,但不管是否房子,結構、材料、構造等透過身體勞動本身去完成,這就直探建築的核心。

第一位同學說他沒找結構專家請教,整個那麼大的框架都自己揣摩力學分佈,我不記得萊特兄弟是否拒絕找馬車師傅來幫他們製作飛機,或者是能陪我們做建築實驗的結構專家太難找。 另一位同學的野草框架,在繁殖場裡機器聲隆隆,師生也都是玩車玩機器的高手,野草做為生命,應帶給繁殖場有用的基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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