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2日 星期日

幾何的餘度

Margin of Geometry

幾何的餘度
---我看「大藏」建築團隊的作品
前一個周末在台北,與一群朋友談論「大藏」建築師事務所的建築作品,為了這聚會,我也到宜蘭補看了幾個大藏的作品,雖然早已認識主持人---甘銘源與李綠枝賢伉儷,也早已參觀過不少他們的大作,但那天密集地在宜蘭看過他們的「宜蘭大學綜合教學大樓」、「冬山車站」、「五結簡宅」、「武荖坑遊樂區活動棚子與公廁」、「華德福慈心學校活動中心」(施工中)等,另又找了一天跑趟竹北看「新瓦屋客家文化中心」,我把以前對「嘉義溪口地方文化館」、「育英國小」、「宜蘭縣地政事務所」的印象找回來,甚至加上心儀已久但未造訪過的「花蓮西寶國小」,逐漸體會到「大藏」這些作品的特色,而且開始「感覺」到他們可能的貢獻所在。


















首先,浮現在我腦子裡的是「Margin」這字眼,這是「邊緣」的意思,就是「不在中心」的意思,也因此不必那麼正經,而有著「留白、餘地、鬆…」等意思。 對應於現代建築中「機能主義」的傾向,有些談到生態、有機等主張開始強調「Margin」的重要,好像開始覺得不須凡事都得要求對,必須保留一些犯錯的空間。 尤其前些時連續出現「過勞死」事情,太過繃緊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生活必須隨時保留一些margin,可藉以紓解喘息,最重要的,也讓意外發生時保留容許做出回應的空間---「承認人類理性的侷限」,這是二十世紀後期才開始漸普遍被人類自己認知到的事實。

想到margin是很直覺的,可能跟認識甘與李兩位很有關係,很早前就到過他們在宜蘭的事務所,也訪談過李綠枝,我蠻確定他們都是很能欣賞鄉村小鎮在地真實經驗的建築師,我在自己系上刊物「建築向度」第五期(2005)訪談過李綠枝(與熊宜一、姜樂靜一起),那期主題定為「山裡的天空線」,還用大藏的西寶國小照片當封面。 在所有他們的作品裡,都盡量保留或刻意經營人與環境互動的機會,而且留出非正式、或非屬特定機能的邂逅性空間。 我於是開始將margin翻譯成「餘度」,它應該可被當作是一個概念來討論了。

這裡牽涉到一個「度」這回事,所謂「限度」、「適度」、「量度」、「氣(器)度」、「態度」等等名詞中,當然也出現在「溫度」、「濕度」、「高度」、「寬度」、「長度」等以單位標記的量化意義上。 這個「度」是一個拿捏的意思,有著「剛剛好」的那一刻度似的,而margin(餘度)則是想把那「剛剛好」那點調得上下鬆動一些、再多模糊一些,而且總要在「剛剛好」那點上保留多一些餘裕,以備不時之需。

鄉下總是比都市多一些margin,農業也總是比工業多一些margin,前現代要比現代多一些margin,後現代要求的也是要比現代多一些margin,後後現代更是非要多些margin不可。 西寶國小也有分區,但配置上允許各區彼此重疊滲透,「邊緣」總是很寬裕; 溪口文化館、宜蘭地政事務所等中間是半戶外空間,即使閉館時也可供公眾使用,也多有室內外相互延伸的陽臺、露臺等空間。

然後,我發現到有意思的是,大藏始終維持著以「簡單幾何」形體做為設計主題的傾向,大概是當前台灣這一代建築師中少數的堅持了。 西寶國小教室的六角形平面加個三批水四面形屋頂,組合起多麼詩意的童趣場所; 蘇澳冷泉公廁的兩大圓錐耐候鋼版屋頂,或武荖坑遊樂區的圓筒形木造公廁,都形成浪漫的休閒氣氛; 宜蘭地政事務所矩形辦公高樓再近地面層拉出弧面紅磚牆體,帶到後方以一個倒方椎形「禾田畚」作收頭; 大藏的幾何形體是簡單的,用不到微積分的那種,不是多變量的函數變化的複雜幾何,這種簡單幾何的秩序感,其實與強調鬆散的margin(餘度)概念乍看似乎是相衝突的。

















宜蘭大學綜合教學大樓是極少數像大藏這麼看起來很誠實的建築師做出的內外立面完全不同風格的建築,正面以灰色花崗石材貼出不同尺寸開口,以正切或斜切挖出的方型窗口,錯錯落落地拼湊出又正式又遊戲的正立面; 進到內部庭院,回頭看剛說的那正面的另一邊卻是兩座玻璃包覆的樓梯塔,塔頂收束成椎體,上方為通氣百葉扇方形體。 冬山車站原本只要在月台上提供遮蔽棚子的需求,被發展成雙向飛繞的鋼管結構加上拉張布頂蓬,成為冬山河親水遊樂園區出入門戶的地景構築,遊客已將它變成賣月台票多過於賣車票的觀光火車站了,而且是直得收藏的月台票喔!




五結簡宅為四兄弟姊妹與父母合住的四戶屋群,以清水RC小方量體與木結構斜頂量體嵌合,形成兩個(RC與木)構築主題的四重奏般,此處各屋的單斜屋頂與溪口文化館的單斜屋頂,都同樣是在屋面下空氣層中讓熱氣流往上排出的設計,所以這種單斜屋頂,與方椎、圓椎體都有著熱氣流對流的作用。








竹北新瓦屋客家文化中心是一方形玻璃盒子,包起一圈亂交的木柱樑結構,但是我到現場看到的是完全拉起百葉的不透明盒子,還蠻失望的,幸好碰上一位以前的學生在旁邊辦公,讓我進到室內看,總算不虛此行。 裡面亂度很高的木結構柱樑圈出溫馨又有力的內部感,對周遭古厝群是一蠻弔詭的跳躍,只是歪斜的柱與梁的木斷面仍得勉強正交,在接頭處又回到手工業的尷尬水準了。













但是,在這些作品中,幾何的遊戲是很明顯的,即使是故意的亂度,也是被放到簡單幾何的秩序中。 這是大藏作品最迷人的力量---margin of geometry幾何的餘度---秩序與趣味、秩序與即興,以浮動的幾何或彈力的幾何,探索幾何中的戲劇性/荒謬性,定位與錯位的幾何之間—秩序與波動之間,憨實與正經之間…

因為堅持簡單幾何量體,所以幾何簡單完整之外,「過渡」(做為lobby的轉換)是不易附加的,有時窘---如新瓦屋案,有時OK---如冬山車站。 另外,大藏的多數室內不太連貫,戶外表現出的cosmopolitan感覺,到室內後就似乎過快妥協掉了,我看到的住宅作品尤其有這樣的問題。

我們這幾次在台北台中的聚會,說好先暫以「地域建築」為主題來談,談到大藏這些作品,我開始覺得假如要談地域建築,地域形式其實可以不是重點,重點在一種地域的態度,在建築中保留margin就是一種地域的態度---一種地域性自覺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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