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日 星期四

我最早的記憶是從爸爸的店裡開始的

我最早的記憶是從爸爸的店裡開始的。 那是面朝馬路的店面分割一半的空間,店前有寬敞的亭仔腳,每家店面在亭仔腳外緣共用一對方柱子,柱身上貼了灰綠色釉面磁磚,柱子下部稍放大,表面大都是洗石子處理。 這一排店鋪朝著西向,夏天午後陽光曬過來時,每家商店主人都撐起布蓬遮住強光。 這些布篷下端套住一支竹竿,兩頭以繩索拉引上下,無論是拉起或放下,繩子都繫綁在亭仔腳的柱子上。 等太陽下山後,家家又拉起布篷,亭仔腳又再敞開向著馬路。

這條馬路不寬,大概有十二米吧。 在爸爸的店對面就是郵局,其實是正對郵局的側牆,郵局正門設在斜對面的街道轉角上。 它是一棟一層樓的建築,只是比一般房子還高,側牆開了一列直條窗,因為牆壁很厚,窗戶嵌進垂直窗洞裡,很有立體感。 入口並不太寬大,開在一個弧形轉角上,要踩個兩三台階上去。

對面的另一頭是電信局,靠郵局這側是兩層樓的辦公空間,它的正門在另一端街角上,是一更寬敞的弧形開口,圓弧形的三段台階是深黑色磨石子表面處理,落地門扇的木框很寬,印象中比郵局的正門還氣派。 在靠郵局邊上開了一個側門,裡面是很寬闊的水泥地,專門停放電信局的工程車。 這側門邊上圈起一處土壤,種有兩棵龍柏樹,好像為這兩個大機構點綴一些綠意,只是仍然顯得太過單薄。

爸爸的店這一邊,頭尾算起來,共有十六個店面排列一起,爸爸的小店面應該就位在最中央的位置。 他的店旁邊,有一條窄窄的小甬道,通往我們的家。 甬道裡靠爸爸的店這邊牆壁,是編竹條抹泥土再粉上石灰的老牆做法,下方踢腳高約三十公分,突出牆面也有五、六公分。 這面牆上開有兩個窗口,一個窗口就在爸爸工作位置的後方。 這個窗樘裡嵌了一排細竹子,當作是隔柵,而玻璃窗扇經常開著,這成為我專用的開口,踩上踢腳的上緣,我就可從甬道爬進爸爸店裡。 這裡甚至變成是我的玩具,握著那些深褐色的竹柵條,我或坐或站在窗樘上,要不就在這些竹條間穿進穿出,但大都是在爸不工作的時候,要不然他是不會讓我撒野的。

爸爸開的店是「華文堂印鋪」,招牌就高掛在他的店鋪上方,亭仔腳天花上也掛了一面。 他的店占整個店面的一半,另一半房東自己使用。 房東自己曾開過麵店,後來租給佛像店、鐘錶店、漫畫書店,只有爸的店一直持續開著,直到房東的岳母過世為止,因為房東岳母的後人把房子賣了。 但那已經是我當兵時候了。

爸的店前方擺著一座櫥子,下方是木板面櫃子,上方是玻璃樣本櫥,這玻璃櫥裡放滿了各種印章材料樣本,有多彩的塑膠材質、水晶、牛角、象牙或石材,下方櫥在內側是兩扇拉門,裡面放的是紙本類的東西,還有裝在盒子裡的印材,以及木頭官印的把手等。 進到店裡,垂直於店面,還放了一座及腰高度的玻璃樣本櫥,也是擺滿各種印材。 在這櫥子後方,就是他的工作桌,兩尺寬三尺長,桌子左邊只是桌腳,右邊桌腳邊則是三個大小不一的抽屜。 爸爸最早坐的是一張結實的木椅,實木圓形椅面,中央稍凹陷,圓弧型椅背,椅背外緣兩木條也是兩隻椅子腳,中間加兩支圓木條。 我記得常與大妹在爸的工作桌下玩耍,有一次我有一顆拔樂,她拿四粒龍眼,我讓她吃一口我的拔樂,但她卻不分我一粒龍眼,在爸的座椅邊我們倆就吵起架來。

那時候街上定時會有外省老鄉叫賣大餅,那是一大張圓餅,切成六或八塊,拿在手上是一張三角形厚軟餅。 外皮烤得軟酥,還沾些麵粉末,裡面鬆透,吃來是好清爽的麵香味。 那個老鄉名叫老竇,他還賣紅豆包,也是三角形狀,但捏起三條稜線,好看又好吃。 老竇牽一台腳踏車,車後台上放一木箱子,箱子裡襯一圈黑橡膠皮,裡面好幾層白棉紗布裹著這些好吃的軟餅與包子,沿街一路賣過來。 爸爸常買好些,用紙包著,放在靠亭仔腳邊櫥子裏,就放在那些紙類文件與印材邊,等著我玩累了去發現。 在他工作桌椅之間的空間,對我是滿滿的安全感、飽足感的遊戲角落。

爸清閒時候,他會讓我擠在他的座位上,讓我看他幫我削鉛筆。 他的左手握著鉛筆,右手拿一把鋒利的削刀,他稱這種刀叫做「洋刀仔」,平常絕不會讓我們小孩玩。 爸削鉛筆可是削得漂亮極了,筆端沿著鉛條筆心削出工整斜面,然後再將鉛筆立在一張紙上,細細地刮除鉛末,削尖那筆心。 對當時的我而言,他的手是那麼穩而有力,這雙有力穩定的手,幾乎就是「父親」這稱呼所代表的一切。

他還會畫兔子給我看,他在紙上先畫兩隻長耳朵,再畫出兔子的臉、眼與鬍鬚,以及捲縮的身體與腿,最後再加上一小撮的尾巴,簡直是栩栩如生。 每次看他畫出兔子模樣,對我都是一種震撼,真是無比神奇,對小孩的我來說,那不是線條,而是在紙上叫喚出活蹦跳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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